洞庭湖。通訊員攝
劉靜
韓愈一生六次輾轉于湖湘,湖湘大地承載了他被貶時的失落,也見證了他獲擢升時的歡喜。在這里,冬去春來,他緊貼著湖湘大地,捧出了赤子之心,奏響了個人命運與時代命運撞擊的壯歌,留下了風華的春天。
一
貞元十九年(公元803年),韓愈任監察御史。此時關中大旱,餓殍滿地,京兆尹李實卻封鎖消息,百官亦迫于皇親權貴的威勢,無人敢言。面對災情,韓愈心急如焚,毅然進表上疏,為民請命。可此次上疏反遭權貴讒害,體恤民生的韓愈被唐德宗遠貶陽山(今廣東陽山縣)令。
那年寒冬,三十五歲的韓愈在凄寒里啟程赴任陽山。第二年春天途經汨羅江,此時,他回憶起九歲時隨長兄南下,輾轉于湖湘,第一次跨過一望無際的洞庭湖。兩年后,長兄在韶州去世,他又跟隨嫂子鄭氏扶柩北歸故里,重經洞庭湖。浩瀚無際的湖泊,在韓愈的心中激起了層層波瀾。
時隔二十四載,歷經沉浮,第三次來到這片古老又年輕的大地。韓愈特意來到屈原當年的流放地,心緒頗不平靜。他看不見汨羅江的萬頃碧波與水光瀲滟,只聞兩岸猿聲愁怨不斷,像極了他此時此刻的憤憤不平。欲尋屈原遺跡卻不可得,祭奠之物竟無處置放:“猿愁魚踴水翻波,自古流傳是汨羅。蘋藻滿盤無處奠,空聞漁父扣舷歌。”(《湘中》)。時隔千余年,那勸說屈原的漁父仿佛至今仍泛舟江面,叩舷而歌。
離開汨羅,韓愈一路南下,行至郴州永興。一日忽遇雨,泊舟于便江邊一巨型天然坦洞,感慨于這寬展幽邃的臨水石穴,便于坦洞一處石壁上,揮毫寫下“昌黎經此”四字,遒勁有力,氣勢雄偉。后人摹刻于壁,在湖湘大地的千里煙波中,永存了一代文宗的心跡。
一路走走停停,韓愈的心在湖湘大地之上日漸沉靜。行至陽山時,他開始反思半生坎坷的原因,進一步尋求生命的意義和價值,更對自己的“游、言、行、好惡、喜知名”五方面提出規誡,這大概既是一種反省,亦是宦海沉浮的不屈與堅守。
二
貞元二十一年(公元805年)春,德宗駕崩,順宗繼位,大赦天下,韓愈調任湖北江陵府法曹參軍。他再次穿越湖湘,輾轉北上。這六七十天,或許是韓愈一生中最為清閑自在的時光,他訪郴州,探耒陽,客衡州,謁星沙,游洞庭。
郴之為州,在嶺之上,古道悠遠,山奇水秀。春夜,漠漠輕煙,春水漲漫,河沙可數,水波無搖,正是叉魚的好時令。叉魚的人爭先恐后,語聲喧騰,船工都喜滋滋地唱起了漁謠。韓愈酬唱吟詩之際不禁吁道:“叉魚春岸闊,此興在中宵。大炬然如晝,長船縛似橋……”(《叉魚招張功曹〈署〉》)。
杜甫去世的那年,韓愈才兩歲。但是詩圣的至性真情,仁愛廣博之胸懷和憂國憂民之大愛,讓韓愈對杜甫推崇備至。離開郴州后,韓愈客泊耒陽,尋到杜甫墓前。蒼松翠柏下,杜甫那深摯崇高的愛國之情,深沉的憂國憂民之心,一點一點撥動著他蓬勃跳動的心弦:“今春偶客耒陽路,凄慘去尋江上墓。召朋特地踏煙霧,路入溪村數百步……”(《題杜工部墳》)。哪怕歷經半世坎坷,韓愈如同當年的詩圣一般,不曾消磨其詩歌與文章創作之篤志,亦將生命托付給詩歌,推己及人,悲天憫人,仁民愛物,彰顯著亂世志士的胸懷和境界。
沿著耒河繼續北上,前方不遠處就是衡山。衡山為南天之雄,云封霧繞,高不可攀;衡岳神封司天王,為眾山之尊,韓愈去探尋心目中的南岳。“五岳祭秩皆三公,四方環鎮嵩當中。火維地荒足妖怪,天假神柄專其雄……”(《謁衡岳廟遂宿岳寺題門樓》)。也許這一刻,韓愈走過了那些迷茫彷徨的時刻,更加堅定了前行的路。
坐船進湘江,前方便是長沙羅洋山。羅洋山,方圓數里,丘崗起伏,東面受瀏陽河水切削,懸巖壁立,遍山森林覆蓋,郁郁蔥蔥。登上山頂,韓愈眺望遠方:“繞廓青山一座佳,登高滿袖貯煙霞。星沙景物堪凝眺,遍地桑麻遍囿花。”(《羅洋遠眺》)。星沙的山水撫慰了身心俱憊的韓愈,星沙的草木滋養了韓愈的文心詩情。
離開長沙后,韓愈沿湘江北上,到達了洞庭湖,見到兒時的朋友時任岳州刺史的竇庠,故交相逢,推杯換盞間也留下諸多詩篇。
三
元和十四年(公元819年),五十一歲的韓愈因參與平淮有功而擢升刑部侍郎。但就在這一年,唐憲宗下旨打開皇家寺院法門寺的浮屠塔,決意隆重迎接釋迦牟尼佛指骨進入京城供奉,整個過程之奢靡轟動全城。
在一片歡呼雀躍中,耿直的韓愈上書《論佛骨表》,痛斥佛之不可信,要求將佛骨“投諸水火,永絕根本,斷天下之疑,絕后代之惑”。頓時,龍顏震怒。迎接他的只有朝奏夕貶,一切是那么猝不及防:“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州路八千。欲為圣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云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知汝遠來應有意,好收吾骨瘴江邊。”(《左遷至藍關示侄孫湘》)。
再一次被貶,南行潮州路上,跋山涉水,在這個痛徹心扉的冬天,他第五次來到湖湘大地。
這一年,年逾五旬的韓愈再臨耒水河畔的張良洞,面對滔滔耒河,憤然寫下了“還我本來面目”。滔滔耒河沉默地接受著他臨近生命絕望處的吶喊。
這一次年逾五旬的韓愈再一次牽著馬,從郴州郊外緩緩而行,回憶著摯友生前的友好,親密的交往,悲憤于自己“朝為青云士,暮作白首囚”的身世,淚水奪眶而出,馬失前蹄,滾坡而下。倏忽間睜開了眼,直愣愣地對視著湖湘百姓的關切與安慰。村民扶他進村休息,備酒與茶,熱情款待。百姓的深情與厚愛,讓他不禁熱淚盈眶。
所幸的是,韓愈在潮州兩百多天后,調任江西袁州。他從陸路抵達郴州,第六次途經故地,然后經桂東到梅嶺,到達目的地。
三次起伏,六經湖湘,湖湘山水見證了韓愈人生的悲歡離合、喜怒哀樂。其間韓愈留下的詩文、手跡和石刻無不蘊含著一代文宗的氣度和風骨,亦賦予了湖湘熱土深厚的文化底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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