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紫河已成為城市碧玉帶。常德市委宣傳部供圖
環衛工人在穿紫河上打撈垃圾。湖南日報全媒體記者辜鵬博唐俊攝
徐虹雨
城市總是臨水而建。家園的故事,便時常與河流有關。
我的家鄉,湖南常德,是一座豐水型城市。枕長江,倚洞庭,挽沅澧兩水。
我的生命,與一條河流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那就是穿紫河。上班的地方,在穿紫河畔;居住的家園,亦在穿紫河畔。
穿紫河,如一本線裝的鄉愁,將老常德人記憶中的家園濃縮在河畔。麻石路、吊腳樓、風雨橋呈現在眼前;常德高腔、常德絲弦、澧州花鼓縈繞耳畔;糖油粑、桂花糕、芝麻糖留香唇齒。老常德的景,老常德的曲,老常德的味,老常德的鄉愁,就這樣被一一激活。
十多年前的穿紫河,卻是另外一番模樣,河水黑臭,魚蝦翻肚,河畔的人家紛紛搬離。它曾一度是當地人心里糾糾纏纏的“結”。
一條河,如何解開人們的心結,讓他們能觸摸到一座城的體溫、望得見一個時代的鄉愁?
河之殤
穿紫河全長17.3公里,與常德的母親河——沅水一堤之隔,東北角與“中國城市第一湖”柳葉湖相通。
它曾是一條奔流千年的古運河,名字取自唐詩。唐代著名詩人劉禹錫被貶常德,自然山水慰藉著詩人的心。他在《采菱行》中吟誦:“白馬湖平秋日光,紫菱如錦彩鸞翔。”取詩中“紫菱”之意,穿紫河得名。
這條紫菱如錦的河,卻曾一度漾不起碧波。
祖祖輩輩住在穿紫河畔的胡澤喜一家,見證了穿紫河的變化。
在他祖輩的眼里,穿紫河是金色的。他的爺爺曾是穿紫河邊的扳罾客。穿紫河邊,曾有許多罾排靜靜地泊著。撐開罾網的竹架如同伸向金色河道的大手,打撈河里豐盛的魚蝦。
在他父輩的眼里,穿紫河是銀色的。那時,河里的魚蝦漸漸少了,他的父親當上了篾匠,編些籮筐、竹籃,用船載了,天還未亮就一槳一槳劃動水波,趕往集市。每一槳都泛著月色銀白的光。
在他這一輩的眼里,穿紫河是黑色的。河流沿線臟水直排河中,翠綠的水葫蘆塞滿整個河道,魚蝦死亡,黑色的河水泛起一陣陣腥臭。
穿紫河顏色變化的背后,是人們對這條河流的一次次“攔腰截斷”。
為了解決灌溉與防洪問題,常德歷時兩年修建了漸河,穿紫河水系源頭從此受到人工調控。
為了解決丹洲內澇與穿紫河防洪問題,常德市又修建了新河。至此,穿紫河被切斷,失去源頭補給。
隨著城市擴張,穿紫河上游多處被遮蓋,下游被填埋而改道,或圍堤為塘,或掩土為田。河道縮小,污染加重,最為嚴重時,穿紫河沿線密密麻麻分布著118個排水口。直排河中的雨污混合水,使得河水變黑發臭,河床越淤越高。
曾經自由呼吸、歡快奔流的穿紫河,失去了活力,在城市腹地沉重地喘息。
河流,是城市的眼睛。胡澤喜看見了一座城市的眼淚。
河之變
如何才能再現詩人筆下“紫菱如錦彩鸞翔”的美麗畫卷,擦干一座城市的眼淚?沿河的人們期待著。
武陵區紫橋小學的陳瑛老師,工作的學校與生活的小區均在穿紫河畔。她還是常德市環保志愿者協會的會長,深知水質的重要性。穿紫河黑色發臭的水體,曾讓她不堪其擾,想搬家遠離穿紫河。“就算家搬了,學校還在那里啊!”穿紫河,一度成為她心里的疼痛。
和胡澤喜、陳瑛一樣疼痛的,是穿紫河兩岸30多萬居民。
終于,他們看見了變化!
2004年,常德市把目光投向世界,向德國漢諾威學習。這是一座在城市水治理方面走在世界前列的城市。同年,“歐盟援建亞洲水環境項目”在常德啟動,城市水治理工程正式推進。
2013年,中國政府提出建設“海綿城市”。兩年后,全國選取了16個城市作為試點,具有城市水治理豐富經驗的常德是其中之一。
常德運用海綿城市建設理念,推進“水生態、水安全、水環境、水文化、水資源”五位一體建設,提出“水安、水凈、水親、水流、水游、水城”建設目標,傾全城之力,實施“活水、凈水、蓄水、排水、親水”五大工程。改造中的穿紫河,不僅逐漸恢復了自潔功能,還像一塊巨大的“海綿”,消納著城區的超量雨水。
穿紫河是城市的眼睛,他們是穿紫河的眼睛。胡澤喜、陳瑛時常站在穿紫河岸邊,見證工程的進度。
曾經成片翻著白肚的死魚不見了,曾經密密麻麻覆蓋河面的水葫蘆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岸邊栽種的可以凈化水質的蘆葦,蘆葦下布滿了天然濾料、松散石塊、滲水管、導流管等生態濾池設備。從泵站提上來的雨污混合水,經過這片生態濾池后,排入穿紫河。穿紫河奔流起來,清澈起來,不再是藏污納垢的“龍須溝”。
與穿紫河一并變得清澈的,還有常德城的其他水系。沅江、柳葉湖告別了污染水體的餐飲船,濱湖公園的內湖引入了海綿城市的治理模式……無論是有名字的河湖,還是無名字的堰塘,都變得清澈起來。
2018年10月,常德市獲評全球首批“國際濕地城市”,并與世界自然基金會簽署合作備忘錄。在這次會議上,很多專家表示,城市水治理是人類面臨的普遍難題,也是國際社會關注的熱點,常德在城市水治理和濕地保護方面探索出的有效經驗,值得世界各國借鑒。“世界自然基金會也會將常德管理經驗和成功范例推廣到國際社會。”世界自然基金會全球淡水政策總監穆魯文·迪恩說。
穿紫河變了,昔日沉重的喘息終于變為自由的呼吸,“白馬湖平秋日光,紫菱如錦彩鸞翔”的畫面終于又回來了。沿河兩岸居民終于可以枕河安眠,暢快呼吸。
水之舞
水質變清,自由呼吸,這還只是穿紫河鳳凰涅槃的第一步。常德人還要讓這條河承載起歷史與文化,成為一條流淌著鄉愁的河。
承載常德人鄉愁的一條街,最有特色的便是河街。
清代嘉慶《常德府志》記載:常德沅江岸邊,一邊是水,一邊是城墻,從東門到大西門是綿延兩公里長的繁華河街,依次為大河街、小河街、麻陽街。
常德沿沅江而建,許多年以來,常德的商業圈都是以沅江碼頭為核心,由沅江上游至下游有20余座碼頭。河街居住的大多是與水、船相關的人,做的是與水、船相關的生意,聽到的是與水、船相關的號子和喧嘩,嗅到的也是與水、船相關的氣味。昔日千米的河街,曾匯集41種行業,云集近200戶的富商、巨賈。那時,河街被民間傳說稱為“銀子街”,寫盡舊時常德的風流。
上個世紀80年代,沅江水運逐漸衰落。那曾經滿江的風帆,都去哪里高舉?那曾林立的桅桿,都去哪里乘風?那曾拍浪的木槳,又都去哪里擊節而歌?那曾搖碎一波船櫓,又去了哪里……江面靜了下來,在微風中,蕩起微微漣漪。曾經的喧囂,仿佛如夢般地沉浸了;曾經的沸騰,仿佛如謎般地消散了。
水運衰落,常德碼頭的重要地位也逐漸失去,大河街、小河街的繁華不再。
這條被文學大師沈從文譽為“湘西大碼頭”的古老街巷,是常德人民抹不去的鄉愁。這抹不去的鄉愁,隨著沅水邊大河街、小河街、麻陽街的消失,而成為記憶。
重現記憶,激活鄉愁!
2015年,常德啟動河街建設,將老常德人記憶中的老街,從沅水邊“搬遷”至穿紫河畔,讓常德老城的歷史與文化,在城市腹地復活。
得知河街即將復活,91歲的畫家黃永玉欣然提筆,為自己的出生地題寫街名“常德河街”。
沈從文筆下的《老街記憶》在穿紫河畔復活。上南門碼頭真實還原了曾被沈從文稱為“湘西大碼頭”的常德河街場景和碼頭文化。碼頭上的男人,有的拉纖,有的卸貨;碼頭上的女人,熱情地招攬著客人,吊腳樓上燈影綽綽。重生的河街,林立的商鋪之間,嚴格按史料復建的麻陽會館、鴛鴦走馬樓等核心建筑,依稀可見當年戲院、洋行、稅局、會館、茶樓、客棧遍布河街的盛況。傳統的非遺元素、民間的風味小吃,也一點點植入這條新生的“老街”。
除了恢復老街面貌,河街還引入了船。只不過,船不再是昔日通江達海的商船,而是旅游觀光船。
乘船而行,感受這條街的古雅與現代。
在河流劇場,一場風情燈光實景秀《常德記憶》讓人跨越千年,遇見一個不一樣的常德,那是沈從文筆端的常德、黃永玉記憶里的常德。
穿紫河沿線9公里的河道兩岸,設置了水韻常德、老街記憶、夢回古音、樵夫遇仙、月畔絲弦等實景舞臺,折子戲、常德絲弦、常德漢劇等老常德的劇、聲、光、電等現代化的設備,常德本地民俗文化與現代科技融合,給游客沉浸式的真切感受。
河上的橋,繪制一幅人文鄉愁的畫卷。
常德打通內河水系,連通新河、白馬湖、穿紫河、柳葉湖、沾天湖,開辟往返航道45公里。穿紫河從東至西建有14座橋梁,每座橋自有風韻。
穿紫橋,是穿紫河上的一座多孔橋,布置了15個小橋孔。橋孔倒映水面,似日月連珠,如蛟龍掠水。七里橋,是一座具有明代建筑風格的風雨廊橋,古色古香的翹檐、仿木的廊柱、鮮紅的燈籠,無不流淌著時光感。姻緣橋,常德的愛情橋,相傳當年狐仙胡秀英就是在這座橋上巧遇從花山砍樵歸來的劉海,兩人一見鐘情。
最具特色的,還屬長勝橋、遇仙橋等9座橋。它們的特色,來自橋底的“畫廊”。國內數位知名藝術家、壁畫家結合常德本土文化,將一幅幅老常德的畫卷繪制于橋底。乘船穿橋而過,抬頭仰望,歷史典故、人文傳說、民間故事、生活百態等,以浮雕、鑲嵌、手繪、釉陶等形式呈現,體現“歷史、人文、鄉愁”的主題。9座橋廊成畫廊,船行其間,如行畫卷。
一條河,在城市的腹地流淌鄉愁。一座城,在水波蕩漾中活色生香。
沿著河流行走,或過廊亭,或遇戲臺,或聆聽劉海砍樵的傳說,或邂逅車胤囊螢的故事,或閱讀尋菱七里的典故……河街,猶如一本翻開的書籍,展示著它厚重的文化與靈動的形態。
無論是胡澤喜,還是陳瑛,都成了祖輩留在常德的眼睛,在祖輩曾生活過的地方,替祖輩見證一條河的流淌、一座城市的變遷,替祖輩守望記憶中的鄉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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