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師大附屬武岡實驗中學大門。通訊員攝
上世紀50年代修建的武岡縣第一中學教學樓。通訊員攝
武岡文廟,鰲山書院常年借用其教舍。通訊員攝
簡介
鰲山書院建于武岡古城內。明嘉靖四十三年(1564)由文昌宮拓為書院,因瀕臨的渠水中有名為鰲山的嶙峋石山而得名。后屢遷屢建屢修,清光緒二十九年(1903)更名為武岡官立高等小學堂,民國初年更名為武岡縣立中學。再經幾度變更,1953年更名為武岡縣第一中學,2015年更名為湖南師范大學附屬武岡實驗中學。
黃三暢
有事沒事,我喜歡去武岡古城走走,尤其喜歡在穿城而過的渠水北岸徜徉。這里有始建于東晉的學宮(文廟),有時任縣令陶侃手植、劫后尚存的一棵銀杏,還有鰲山書院遺址,我喜歡佇于遺址前,發思古之幽情。
一
那是明嘉靖四十一年(1562)秋季的一天,金風送爽,一個官員沿著渠水北岸巡行。他身材高大、器宇軒昂而又不乏儒雅,眉梢上雖掛著愁意,但一路上的景色仍使他臉上生出喜色。走到堤岸中段的時候,只見水中有不少石頭凸起,嶙峋險峻,像魚一樣奔涌跳躍。跟隨的師爺告訴他,那叫鰲山,是匯聚武岡之氣凝結而成的。他點點頭,走進旁邊的鰲山祠看了一番后,進了毗鄰的學宮(俗稱文廟),拜謁了先師孔子,詳細問詢了學宮的情況。
他叫蒙大賚,是以職方郎中的身份謫來武岡任同知(副知州)的,這天是他上任的第二天。
其后不久,他就把學宮旁邊的鰲山祠改為文昌宮,“萃弟子之秀者為文會其中”,并主持訂立了學規、教規。武岡的教育從此上了一個新臺階。
兩年后,嘉靖四十三年(1564),還是一個州同,叫昌應時的,拓文昌宮為書院,命名為鰲山書院。那是什么樣子?稍后的萬歷進士、武岡人曹一夔有一首七律《鰲山書院》,是這樣寫的:“橋門勝慨愜春游,盛世人文此地收。滿院墨花香滲酒,一簾山色翠當樓。冠裳煦日聯青社,芹藻春風溯碧流。萬仞宮墻天咫尺,振衣長嘯立鰲頭。”可見這所書院既秀靜幽雅又雄偉,是讀書的好處所。
書院唯才是聘,尤其垂青學問、德行兼優的先生。張繼志是“自學成才”的“武岡布衣”,他的“君子固窮”有口皆碑,山長親自登門聘請。
招生也同步進行入學須經過嚴格考試。除了招收本州的,也從城步、綏寧、新寧、邵陽等鄰縣招收。好在生員多了,書院里的教舍裝不下,可以借用學宮里的。
書院特別惜才。州城里有一個十歲的孩子叫李岸,聰明好學,跟父親砍柴之余,常到一所私塾里聽人誦書,過耳不忘。鰲山書院招生,他也通過考試被錄取了,家里雖窮,父母還是決定送他讀書。天有不測風云,入學前的兩天,他的父親被老虎咬死了。安葬了父親,哪里還有錢讀書?書院聽說了這件事,專門派員到李家,告知他們,李岸還可以去讀書,“束脩”可以全免。后來李岸果然不負眾望,成績出類拔萃。
辦學幾年見成效,書院口碑極好,來讀書的學子更多。連駐于武岡的朱家岷藩王的王子王孫,都成了書院學子。第七代藩王藩雪峰,即位前就在這里深造過兩年。他喜歡作詩,在院期間幾乎每作一首都要請教授張繼志“斧正”。他的一首游城郊寶方山的詩,原是這樣的:“誰信人間有洞天,寶方真是不虛傳。龍蟠怪石舉頭角,蝠飲靈泉養甘年。”張繼志看了,指著那個“舉”字,說不如改成“昂”,更形象,更有力度。雪峰說,李白也是“舉頭望明月”,張繼志說意境不同,又講了一番道理,雪峰認同了他的看法。后來把詩刻在寶方山摩崖上,其中的那一句就是“龍蟠怪石昂頭角”。
鰲山書院還聘請來武岡的外地人、回武岡的本地人講學,這些人除了是飽學之士,更是氣志高尚者。
明末清初天下動亂,大儒王夫之、方以智避難來到武岡。鰲山書院就請了他倆來講學。他倆也是早就相識的好友,相約說:看誰的課學子多。這可是擂臺賽,他們都使出渾身解數,結果是難分高下。聽他倆課的學子,基本上一樣多,反響也一樣好。
二
回到武岡的本地人,那些高尚之士,被聘來講學的更多。與王夫之、方以智同時代的潘應斗、潘應星兄弟,先是在明末永歷皇帝朱由榔小朝廷做官,對那個明爭暗斗的小朝廷失望后回到家鄉白香湖畔隱居,就多次被聘來書院講學。
潘應斗給全院師生做了關于《宋元明進士題名記》的講演。他說,自宋太祖雍熙至崇禎癸未,近七百年間,武岡僅僅出了十有五名進士。他如數家珍,把那些人的名字一一數出來;又遺憾地說,這個數字,不及有些名都大邑的十分之一二。然后分析了出現這種現象的原因,除了武岡地處閉塞又窮困,更主要的是人們還不是很重視讀書。他呼吁在座學子努力進取,“不負科名,不愧公論”。講演稿被書院要了,刻印分發,還定為書院以后的“必教”教材。
潘應斗還搞“第二課堂”。他帶學子來到城東郊的寶方山看石,又要大家各做一首詩。他也寫了一首“下水詩”,題目叫《云根石》,并在現場活靈活現地吟誦出來:“夏云多奇峰,山具云之狀。孰知云有根,乃在茲山嶂。側立羊欲傾,飛舞勢來向……”形象生動,詩意盎然。先生的詩興激起了學子的詩興,于是大家紛紛吟詠。
清末,受邀來講學的大儒更多。左宗棠、郭嵩燾和“湘中五子”之一的王闿運到過武岡,都被請來講學。
武岡本地的同屬“湘中五子”的鄧輔綸(1828—1893)、鄧繹兄弟,也是從鰲山書院走出去的,后來又在該書院任教多年,深得學子尊敬。
鄧輔綸在清咸豐元年(1851)入京會試,名列恩科副榜,任內閣中書,但郁郁不得志。后棄絕仕途,矢志教書育人,在鰲山書院任山長多年。他詩學陶淵明,頗得陶氏神韻,他的《歸園田居(二首)》《飲酒(二十首)》《和〈癸卯歲始春懷古田舍〉(二首)》等仿陶詩,就是在鰲山書院寫的,并作為教材給學子們講解。學子也因此特別喜歡讀陶詩和仿寫陶體。他的《道光己酉湖湘大水,以聞以見,述為詩篇》五言古詩,寫遭受水災的人們的流離、痛苦的情狀,在課堂上講述起來,學子們一片唏噓。在他的影響下,學子也喜歡抒寫直面現實的詩文,一個叫彭恭復的,就有多首詩反映離亂的百姓生死莫測的情狀,其中一首有“棄絕骨肉恩”“白骨儼如新”“死去憑誰報,生存豈猜疑”的句子。
鄧繹特別注意鼓勵學子。一次,他在學宮東側的墻上看到這樣一首詩:“明鏡止水以持心,泰山喬岳以立身。青天白日以應事,霽月光風以待人。”沒有署名,估計是書院的哪個學子寫的。到了教舍里,他搖頭晃腦地把詩吟出來,然后大加贊賞。又問是不是在座的哪位寫的,有人說是自己寫的,怕寫得不好,不敢題名。他要那學子講了寫這首詩的緣由和體會,又鼓勵他多寫。那人叫劉希陶,后來著有《犢鼻山房小稿》《北證紀略》等詩文集。
三
鰲山書院雖屢遷屢建屢修,但辦學初衷不改,而教規、學規又因時而變,教學內容也與時俱進。清光緒二十四年(1898),受長沙時務學堂影響,鰲山書院所教課程為經義、史事、時務、輿地、兵法、算學、方言、格致八門。
清光緒二十七年(1901)鰲山書院更名武岡州初等學堂,清光緒二十九年(1903)升格更名為武岡官立高等小學堂。
民國三年(1914),武岡駐省同鄉會在長沙創辦的武岡駐省中學遷回縣城,校舍設于原鰲山書院即武岡官立高等小學堂內;接著這兩所學校又合并為武岡縣立中學。
從鰲山書院到武岡縣立中學,這所學府的優秀學子,自19世紀末期開始井噴。
1893年,隨父母移居武岡山門(今屬洞口縣)的蔡鍔應院試補博士弟子員,入鰲山書院就讀。他對書院開設的武術、兵法課特別感興趣。每天清晨天未亮,校園后的林子里,就有他練武的矯健身影,不時還傳出他略帶沙啞的喊殺聲。教兵法的軍事演示沙盤,在假日里也特地為他開放。蔡鍔后來多次和人講起在鰲山書院所受到的良好教育,特別是武術、兵法的教育。
中國現代革命的著名人物呂振羽(1900—1980)、袁也烈(1899—1976)、黃光(1904—1931)等,則都在武岡縣立中學畢業。他們在校期間受到新民主主義革命思潮的影響,投身革命活動。學校里的進步教員和工友,都支持他們的活動。呂振羽后來成為著名的革命家、馬克思主義歷史學家。
袁也烈后來成為共和國開國少將。黃光為紅八軍第五縱隊司令員、紅十五軍第一師師長,可惜英年早逝。
武岡最早的一批中共黨員如歐陽東、鄧中宇、劉秋濤、現代革命京劇《沙家浜》中郭建光的原型夏光等,都畢業于這所學校,在校期間他們也已從事革命活動。歐陽東、鄧中宇、劉秋濤畢業后考入湖南省立第一師范學校,成為毛澤東的同學,跟隨毛澤東從事革命活動。
歐陽東(1897—1928)畢業后在長沙和毛澤東共事了幾年,然后回到武岡,民國8年(1919)牽頭在武岡創立思思學社(思思為馬克思、恩格斯譯音的最后一個音),還在母校武岡縣立中學成立分社。這個分社的活動特別活躍,常開讀書會、辦墻報,宣傳革命思想,不少社員后來成為中共黨員。“馬日事變”后,歐陽東在長沙與黨內一些同志秘密聚會,因叛徒告密而被捕,英勇就義于長沙瀏陽門外識字嶺。爾后多年,武岡縣立中學會在烈士的忌日以不同的形式舉行紀念活動。
上述仁人志士,他們的英名已鑄于史冊。連同鑄于史冊的,當然還有他們的前身為鰲山書院的母校。
武岡縣立中學后又幾度更名,1953年更名為武岡縣第一初級中學;1959年開始辦高中,更名為武岡縣第一中學;2003年被批準為湖南省重點中學;2015年引進湖南師范大學優質教育資源,更名為湖南師范大學附屬武岡實驗中學。2020年,學校從資江之濱的云臺嶺搬至武岡新城之南,無論軟件硬件,都煥然一新。
是的,鰲山書院原校址,只在渠水邊留下了一塊兩尺見方、高不足一尺的三棱體石頭,供人膜拜。但書院的精魂仍在。新中國成立后,武岡一中——湖南師范大學附屬武岡實驗中學更是人才輩出,各行各業都有她的學子,“振衣長嘯立鰲頭”。
作為從武岡一中畢業的學子,我也喜歡到新校園去走走,我為擁有這樣一所母校而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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