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峰山最高峰蘇寶頂云海。肖智群攝
肖克寒
你能想象一個橘子可有多大嗎?可有那座山大。這個橘子,色澤鮮艷,皮薄瓣勻,咬一下,汁水滿口,沁人心脾,回味無窮。橘子有個散發(fā)著芳香的名字:“雪峰蜜橘”。吃著橘子,眼前立即浮現(xiàn)出雪峰山脈的影子來。
每道山脈,都是一個巨大氣場。雪峰山脈也是一樣。
這道山脈,“在湖南西部,資、沅兩水間,南起湘桂兩省區(qū)邊境,北止洞庭湖濱”。有學(xué)者上溯考證,此山古有“梅山”“楚山”“會稽山”甚至“昆侖山”之稱,山脈命名“雪峰山”的時間,比起我國其他地區(qū)幾座“雪峰山”,并不算長,最久不過一兩百年。為何后來命名為雪峰山,說法也較多。《宋史·梅山峒》載:“梅山峒蠻其地千里,舊不與中國通。其地東接潭,南接邵,其西則辰,其北則鼎。”文中的“梅山”區(qū)域大致與雪峰山脈疊合。山脈延亙數(shù)百里,被資江截為兩段,現(xiàn)在一般把南段叫“雪峰山”,北段仍叫“梅山”。雪峰山主峰,在今洪江市、洞口縣等幾地交界處,最高點蘇寶頂,海拔1934米……
遙望中,常常感覺到雪峰山非凡的氣場,但又找不到一個最合適的詞眼予以表述。
小雪節(jié)氣過后的一個晴日,我們在洞口縣江口鎮(zhèn)下高速,然后驅(qū)車沿著小山村里的水泥鄉(xiāng)道爬山,近兩個小時后,終于踏上了蘇寶頂。一路攀登體驗,感覺是山色逐次改變:青綠,紅黃相間,灰暗;溫度變化明顯:冷熱適宜,涼意漸襲,寒風(fēng)凜冽;道路曲折多姿:時而平坦,時而陡坡,時而肘彎;情緒起伏不定:或新奇,或悚懼,或歡欣,一驚一乍。當(dāng)山下所有建筑物變成火柴盒般大小,當(dāng)我們超越大片闊葉樹林和冷杉,當(dāng)我們超越山水煙云、層巒疊嶂后,終于在絕頂上把自己屹立成一個與天相接的嘆號。但,慷慨高呼之際,忽然發(fā)現(xiàn):有兩只山鷹正在頭上無聲盤旋。
哦,久違了,山鷹!此時的我,不得不立刻承認(rèn),雪峰山的至高點,原來并不在我站立的高度刻示碑邊,而是在雄鷹翱翔的翅尖上。
雄鷹時高時低,在空中劃著粗楞的弧線,眼神鷙亮、凌厲,舉動從容、果敢,有一種不可戰(zhàn)勝的王者的霸氣。它的翅膀上下掀動,爍耀著栗褐色的光澤,仿佛正馱著一個無比厚重、寬闊、遼遠(yuǎn)的世界,從跨越千年的時空里飛奔而來……
我不禁肅然起敬,思維恍惚間被這個巨大的氣場攫住了。
眼前的蘇寶頂上,并不見古籍中記載的“修仙道場”,自然也沒有我想象中的神秘、絕美。幾個峭拔或略為渾圓的山頭,除了一些雜亂的灌木、茅草,竟看不到一棵樹,哪怕是一棵極矮瘦的樹。幾頭系著脖鈴的黃牛時而俯首啃著淺草,時而抬頭凝望,神情躊躇。在發(fā)出尖嘯的罡風(fēng)中,在波浪般奔涌的山霧中,那些黢黑的巖石群落也始終緘默無語。這些巖石,有的如書頁,有的如刀戟戰(zhàn)馬,有的如滾落的驚雷,有的說不上什么形狀,就像是夢幻的影子,雖然莊嚴(yán),卻只能讀出重重滄桑。但,這一切,隨著雄鷹的出現(xiàn),蘇寶頂仿佛被喚醒了,有了一個神異瑰麗的世界。
仰視雄鷹,我仿佛看到了一幅幅畫景。那是一幅幅雪峰山的立體圖畫。這雪峰山,山連山,山拱山,如騰龍躍虎,春鋪爛漫雜卉,夏懸長空皓月,秋染絢爛紅葉,冬結(jié)皚皚淵冰;覽不盡高山湖泊,蒼翠松林,古寺塔影,峰巒日出;看不完兩百余種野生動物棲息繁衍,七百多種木本植物異彩紛呈……
雄鷹聲聲,更有無限芬芳彌漫:繁星般的野蘑菇炫耀山間,累累的橘子和冰糖橙壓彎了枝頭,滿坡的獼猴桃歡欣跳躍,壯碩的天麻堆滿地頭,肥大的山蕨沉甸充實。更有聲名鵲起的雪峰烏骨雞,精靈般的云霧仙茗……
這些,都在匯聚成一個氣場。
情縈雪峰山區(qū),多年來,我在這一方山水印下過無數(shù)追覓文脈的足跡:漫步青磚鋪地的黔陽古城,流連老碼頭橫臥夕陽的洪江商鋪,觀賞大山腹地的森林公園,看三吊瀑布,訪寶瑤古寨,走諸葛驛道,探茶馬僻徑,登花瑤梯田,越陽雀坡,翻穿巖山……在某棵樹旁,或在某處崖嘴,在某折山彎,小憩一支煙的工夫,細(xì)斟萬象,盡挹風(fēng)情,撫掌長吟,感慨萬千!
閃電般的雄鷹,線條遒勁,驀地收攏翅膀,踞于崖尖,鐵鑄一般,像是一個大義凜然、百折不撓的雪峰山魂。
數(shù)年前,我在雪峰山東面巖山鎮(zhèn)采風(fēng)。在群山深褶處,看到了那個神往已久的“石頭將軍”。只見一尊巨石拔地而起,浩氣干云,像一柄寶劍直插云霄,頓時讓人聯(lián)想起貴州銅仁梵凈山的金頂,石頂上隱約可見的綠樹更像是將軍頭上的瓔珞。這是一個天造地設(shè)的象征符號嗎?壁立百尺,巋然不動,是雪峰山英雄氣概的提煉和昭示嗎?
南宋寶慶元年,仕途屢挫的大理學(xué)家魏了翁因遭誣陷,貶居靖州。會同縣舊志《方地·山》載:“雪峰,治東四十里,冬后積雪,朗如玉山照人,嶙峋千仞,光映平川。宋魏了翁詩有‘雪峰高大沖霄漢’之句。”魏詩語意高曠,風(fēng)格如此清麗悲壯。
有一次,我翻閱雪峰山的相關(guān)文史資料,隱約發(fā)現(xiàn)一個遠(yuǎn)去的身影與雪峰山影重疊在一起,那么凝重。那個身影不是別人,就是雙目如炬、冰雪肝膽的林則徐。這些資料記載,道光年間,擔(dān)任湖廣總督、年過半百的林則徐從總督府啟程沉入到雪峰山區(qū),風(fēng)雨兼程,察訪民間疾苦,足跡遍及當(dāng)今的邵陽、懷化、溆浦。遙想當(dāng)年,林則徐仰望雪峰山時,他的心中一定會再次涌起“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的憂患情懷……
雪峰山作證,那是山鷹般的赤誠與情操,當(dāng)然更是一種氣場。
雪峰山,是抗日最后一戰(zhàn)“雪峰山大會戰(zhàn)”的主戰(zhàn)場。巍巍大山,耿耿長劍。在血與火、生與死的廝搏中,多少熱血兒女為國英勇捐軀,成為無名忠烈……記得在梅口阻擊戰(zhàn)和武陽阻擊戰(zhàn)舊址,我看到了那環(huán)形的或馬鞍形的戰(zhàn)壕,盡管有些戰(zhàn)壕已被改造成農(nóng)用灌溉水渠,但遺韻猶存。這些壕塹掩體或隱蔽幽洞,使我突然間穿越到了硝煙滾滾的歲月。堅守雪峰厚土,那些山鷹般的神勇與奉獻(xiàn),是可以流傳千秋萬代的鐵血記憶,覆蓋了蒼莽的雪峰山原……
持有古昆侖山就是雪峰山觀點的學(xué)者一直認(rèn)為,沅水東面的雪峰山和西面武陵山正好構(gòu)成“昆侖”的意境,所以“戊戌六君子”之一的湖南瀏陽人譚嗣同才有“去留肝膽兩昆侖”的經(jīng)典絕筆。這,豈是一種臆測?
蘇寶頂上,雄鷹再次振翅,刺入云霄。浩茫天宇間,瞬間回蕩起雄渾磅礴的時代的旋律。我忽然想到,那雄鷹,就是表述雪峰山氣場的最好詞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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