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輝（前排）與田春山烈士親屬合影。受訪者供圖

田春山烈士（左）。受訪者供圖

何家瑩廖慧文

徐志輝，安徽阜陽人，美食達人。喜歡鉆研各種美食配方，在視頻網站上擁有40多萬粉絲。

田春山，湖南懷化人，志愿軍戰士。1951年7月23日，犧牲在朝鮮鐵原阻擊戰中。

一張黑白的烈士遺照，一份斑駁泛黃的《烈士家屬登記表》，將這兩個時間和空間并無交集的年輕人，聯系到了一起。

一

故事要從一張70年前的老照片講起。

作為一個美食博主，徐志輝經常在各種平臺上尋找美食配方。2021年10月，他像往常一樣在一家舊書網上搜索、購買二手食譜時，一條出售抗美援朝烈士遺照和《烈士家屬登記表》的信息，蹦進了他的視野。帶著好奇心，他下意識地點了進去。

毫無疑問，這份年代久遠的文件登載的是一個陌生人的信息。但徐志輝卻有熟悉感——他的大爺爺也是抗美援朝戰爭中犧牲的志愿軍戰士。一直以來，大爺爺的《烈士犧牲證明書》被家里人珍而重之地掛在家里客廳正中央，抬眼就能看見。從小，徐志輝也斷斷續續地聽爺爺回憶過這位傳奇般的兄長——大爺爺參加過抗日戰爭、解放戰爭，后又成為志愿軍戰士，入朝作戰。徐志輝經常端詳著那份高掛著的泛黃文件，崇拜著從未謀面的大爺爺。由此，他看了不少有關抗美援朝的紀錄片和書籍，對那段歷史也越發有敬意。

作為家屬，自己從沒有見過大爺爺的照片。網上這份烈士遺照，沒有被家屬珍藏，卻在被售賣，徐志輝心里不是滋味。烈士的遺像不應該成為消費或獵奇的商品。將心比心，他幾乎是立刻決定——我要將它“送回家”，送到親人身邊。

徐志輝嘗試通過平臺聯系賣家，勸對方不要出售，并討論歸還事宜。但賣方并沒有回復他。等待了一陣，為了避免遺物丟失，他只好以1500元的價格買下了這份文件——徐志輝坦言，自己收入平平，對他而言，1500元并非一個小數目。

一周以后，一份來自湖北的快遞送到了徐志輝手里。快遞很輕，徐志輝小心翼翼拆開，里面躺著薄薄的兩頁紙。

一張，是老照片。照片上，有兩個身著軍裝的年輕男子正目視著正前方，端端正正地并排站在木板房前。左邊男子是方臉，軍裝單薄且寬大，身后似乎有一條小狗和一只母雞。右邊男子則有張稚氣的圓臉，穿著棉服軍裝，看起來比左邊男子的年紀小些。照片左邊空白處有一行字：烈士田純山遺像。但其中誰是“田純山”？難以判斷。

另一張，是《烈士家屬登記表》。登記表上透露的信息要多得多：田春山，化名純山，男，1924年出生于湖南省懷化縣四區瀘陽鄉九農會五組富角溪，貧農出身。參加革命前，曾經給人放牛、做長工，家里有一間爛瓦房，親人有母親田余氏、兄田貴二人，一家人在天氣不干旱的時候每年能收入20余石谷子。1949年11月，田春山加入獨立團，后經正式改編入伍，抗美援朝戰爭打響后被編入志愿軍第47軍140師419團偵察營，兩年后，也就是1952年7月23日在朝鮮鐵原阻擊戰中犧牲，犧牲時年僅27歲。

這就是戰士田春山的一生。

二

27歲！

徐志輝感到沉重，也親切——自己正是27歲，大爺爺在抗美援朝犧牲時，亦是27歲。看著照片上的年輕面孔，一種責任感和使命感油然而生：必須要把田春山烈士“送回家”。

但很快，他比對信息時發現了問題。《烈士家屬登記表》上的年齡和出生日期、犧牲日期對不上。這是不是一份偽造的文件？還是書寫者弄錯了？徐志輝有些拿不準，于是暫時將它擱置在抽屜里。

今年4月，徐志輝偶然得知，很多烈士的名字和信息被記錄在“中華英烈網”上。帶著試一試的想法，他找到網站，搜索“田春山”。序號第一，湖南省懷化市中方縣烈士，田春山。出生日期、部隊番號、犧牲日期，都對得上。真是他！

70年過去了，時移世易，很多地方都已經更名改制，徐志輝明白，要想根據這份《烈士家屬登記表》上的信息找到田春山的家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沒關系，先找找線索。經過搜索，徐志輝猜測，文件上的懷化縣應該是懷化市，瀘陽鄉應該是懷化市境內的瀘陽鎮，而網絡地圖上顯示，現在的瀘陽鎮有個富角溪水庫，應該就是田春山的家鄉。

收完小麥，種好玉米……結束了農忙，6月14日，徐志輝簡單打包了兩三天的行李，乘坐凌晨4點的火車出發前往懷化。

傍晚，徐志輝到達懷化南站。為了方便尋找，徐志輝在當地租了輛車，跟著導航來到了下坪鄉附近的一個山。徐志輝不常出遠門，這也是他第一次來湖南。看著山間的公路彎彎繞繞，他不禁感嘆：“這里和老家完全不一樣，我從來沒有見過那么多山。”

快到目的地了。路邊青蔥的農田，徐志輝看見一位戴著斗笠的老爺爺正在田中勞作，他走上前打聽富角溪村，打聽70年前在抗美援朝戰場上犧牲的田春山。

老人毫不遲疑地點點頭：“犧牲沒犧牲不曉得，沒聯系嘞。”“從部隊回家里了一次，又去了之后就沒再回來過。”

原來，這位姓周的老爺爺，曾在70多年前的村頭送別田春山。“他就像是在這里等著我一樣。”徐志輝感到不可思議。

三

“哪一個是田春山？”徐志輝掏出老照片問周爺爺。老人細細端詳，很快指出了年輕時的伙伴：“（左邊）這個啊。”

“當初他探親回家時，腰里還別著一把短槍，再離家去部隊時，我是看著他走的。現在又過了這么久，他家還有一個侄子住在這里。”周爺爺回憶。

在老人帶領下，徐志輝終于見到了田春山的侄子。田叔叔今年六十多歲，面對徐志輝帶過來的烈士遺物，他感到驚訝。他的父親、田春山的哥哥田貴去世得早，也很少提起過這件事。所以，他都不知道自己還有參加了抗美援朝戰爭的烈士叔叔。

“如果不是我這一趟過來，田春山烈士可能就被遺忘了。”徐志輝感到有些慶幸。

隨后，徐志輝和田叔叔夫妻一同去了懷化市退役軍人事務管理局、鄉人民政府和村委會核實信息，最終確認：田貴是田春山烈士的兄弟，田叔叔是田貴的兒子，也就是田春山烈士的侄子。

將遺照和登記表正式移交烈士家屬，徐志輝如釋重負。千里奔赴，英雄終于“回家”了。

四

徐志輝也要回家了，周爺爺拿出紙筆，讓他留下姓名和地址。徐志輝想要推脫，周爺爺卻慢慢地說：“我活不了多少年了，但我會交代后人，讓他們記住你。”說著，還掏出錢給徐志輝，讓他當回程的路費。臨別時，田叔叔夫妻將徐志輝送到村口，周爺爺則站在他們初遇時的山坡上，久久地揮舞著手。

一路行來一路記，回家后，徐志輝把這段旅程剪輯成視頻，命名為《尋找田春山》，上傳到自己的主頁。他沒有想到，視頻發布一個月以來，播放量高達400多萬，點贊量將近60萬，并且熱度還在持續發酵。

更讓他意想不到的是，周爺爺的孫子也看到了視頻。他說，自己已經很久沒有見到爺爺了，沒想到會在這個視頻里看到他的身影。

資料記載，抗美援朝戰爭期間，我國先后派遣了240萬志愿軍奔赴朝鮮戰場，共犧牲197653人，其中派遣的湖南籍志愿軍約6.7萬人，犧牲烈士11541名。他們的名字所指向的，大多是田春山一般的年輕人。在尋找田春山的這一路上，徐志輝聽到了無數句感謝的話。他說，遇見“田春山”，只是自己生活中的偶然。真正最應該感謝和銘記的是每一個為國捐軀的英烈。

讓徐志輝欣慰的是，與他家相似，現在，田春山烈士的遺像已被放大后裱進相框里，端端正正地掛在田叔叔家里的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