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① 洞庭湖上天鵝振翅。周洋 攝
圖② 反嘴鷸是洞庭湖的常客。 李劍志 攝
灰鶴翔集。 楊一九 攝
【編者按】
6月1日,我國首部專門保護濕地的法律《中華人民共和國濕地保護法》將正式實施。這是當代生態文明法治建設的一項重要成果,標志著中國濕地保護已邁入法治化的軌道。
“萬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養以成”,濕地具有多種生態功能,是哺乳動物、兩棲動物、鳥類等的重要棲息地,也是鳥類長途遷徙中的理想落腳地。據統計,我省濕地面積達1530萬畝。洞庭湖,是其中尤其重要的一部分。今年,洞庭湖4個自然保護區記錄水鳥29.8萬只,它們在濕地的懷抱中高飛、覓食,展現出自然界中極具生機與美感的一面。今天,我們邀請了湖南省文史研究館黨組副書記、《洞庭湖志》主編李躍龍,帶我們去往洞庭湖觀鳥,在一場大規模的生命流動中,感受濕地對于人類體驗的意義。
李躍龍
一
鳥類的遷徙是千百年來自然形成的習性,在繁殖地與越冬地之間,間隔往往有幾萬里之遙。為尋找冬季的食物,它們長途跋涉,從冰天雪地的北極苔原出發,風塵仆仆,一路向南。
在傳統文化的認知中,候鳥的遷徙與湖南發生著重大關聯,積淀并形成衡陽雁文化。古人發現大雁南飛北返的時間規律,把衡陽認定為候鳥飛行的止點。雁城、回雁峰、“瀟湘八景”之一的平沙落雁等等,都是因此而來。
衡陽雁作為古代詩文中的經典意象,許多膾炙人口的名句均與之相關,如王勃的“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杜甫的“萬里衡陽雁,今年又北歸”,范仲淹的“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等。
這種文藝美學意象的生成,既與古代文人士大夫“雁不過衡陽”的概念有關,又與從戰國末屈原開始到漢唐宋元時期湖南地區成為中央王朝流放貶謫官員的目的地相關。明代胡貞開在《回雁峰游記》中用“山高”和“峰形”等因素來解釋候鳥身上所固有的習性,明顯有違常識。先秦時期,中國人的天下觀中,把荊州視為南境,衡山是天下的南端,有“南不盡衡山”的說法,嶺南地區已“非《禹貢》九州之域”,這恐怕是“衡陽雁斷”觀念的源頭。
湖南是全國候鳥遷飛的主要通道省份之一,但雁群的落腳點并不在衡陽,因為湘中湘南地區缺乏大面積濕地,所以雁城無雁。只有河湖濕地才是候鳥的天堂,作為東亞——澳大利亞遷徙路線上的重要濕地,是浩瀚的洞庭湖撐起了南來北飛的萬千生命。每年10月至翌年3月,都有幾十萬只候鳥萬里迢迢,趕一場與南方濕地的約會。
它們中有的以洞庭湖區為主要的越冬棲息地和庇護所,有的把這里當成“高速公路”上的服務區落腳暫棲,加好“油”后繼續南飛,直到緬甸、泰國和孟加拉等地沿海越冬。《詩經》開篇的“關關雎鳩,在河之洲”,就是描述鳥類在河沼洲灘覓食的名句,由此可見,我們的祖先是最早關注禽鳥與濕地互動關系的人類。
“萬類霜天競自由”,這里既是濕冷世界的一場生命盛宴,又是湖南蕭瑟冬季的一道亮麗風景線。
二
近年來,通過生態環境持續整治,洞庭湖的水清了,魚多了,天藍了,候鳥的種群也在不斷擴大。
去年,東洞庭湖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局聯合中國科學院亞熱帶生態所、湖南省林科院、西洞庭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局和橫嶺湖省級自然保護區管理局等單位,組成9支調查隊伍,分赴東洞庭湖、西洞庭湖、南洞庭湖、橫嶺湖區域,開展環洞庭湖區越冬水鳥同步調查,共監測到越冬水鳥7目12科53種288157只,比上年同期增長16.6%。這是洞庭湖越冬候鳥自有同步調查記錄以來數量最多的一次。
這些候鳥中,有國家重點保護鳥類7種10553只,其中國家一級保護鳥類3種161只,分別為黑鸛106只,白鶴47只,白頭鶴8只;國家二級保護鳥類四種10392只,分別為白琵鷺、小天鵝、灰鶴和白額雁。在洞庭湖越冬的鳥類中,最多的是雁形目鴨科鳥類,調查觀測到24種201951只,其中羅紋鴨、豆雁和綠翅鴨在數量上明顯有優勢。
某種鳥類數量是否超過遷飛種群的百分之一,是評價濕地重要性的硬指標。按照這個標準,洞庭湖濕地有多個種類候鳥都高居榜首,妥妥地被列入國際重要濕地名錄之中。
岳陽市君山區采桑湖是東洞庭湖主要的冬候鳥棲息地,以雁鴨類和鸻鷸類著稱,尤以小白額雁、羅紋鴨、白琵鷺、反嘴鷸數量最多。
常德市漢壽縣境內的西洞庭湖,總面積35000多公頃,是淡水濕地生物多樣性最豐富的區域之一。這里數萬畝自然蘆葦林,是候鳥的最愛地。每年冬季有成千上萬只候鳥在區內越冬,其中國家一、二級保護鳥類20多種,以黑鸛、白鶴等珍稀瀕危物種最為獨特。
南洞庭湖是一個大自然迷宮,擁有24000公頃的湖洲蘆葦,是世界上最大的葦荻群落,也成為鳥類的最佳棲息地,可以觀察到白鶴等國家一級保護動物。還有大通湖、鼎城區的花巖溪、屈原管理區的東古湖等等,都是讓人流連忘返的觀鳥景點。
三
茲將這些遠道而來的“客人”作一個個人喜歡度的排序:
天鵝雖然只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卻排第一。它們擁有高顏值的美貌,大天鵝尤為優雅端莊。東方文化和西方文化,都不約而同地把白色的天鵝作為純潔、忠誠、高貴的象征。
不過現實中,與看似“高冷”的外貌恰恰相反,小天鵝是鳥群中有名的“噪音制造者”,不斷地“交談”似乎是它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而且,它們并不害怕人類,可以允許攝影師走到400米開外拍攝,對于大部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候鳥來說,小天鵝簡直特別友善。
觀鳥者夢寐以求的白天鵝激情之舞,實際上就是它們吃好喝足之后的戲耍、嬉鬧,水上相嬉,激起浪花飛濺。有的與配偶嬉戲,有的與同伴嬉戲,有的與初識相逢者嬉戲……它們相互追逐,或以喙相啄,或躍身亮翅,或引頸唱和,鵝水一色,其律動之美,美不勝收。
鴻雁排第二,因為它是古人詩歌中反復吟詠的主角。它是鳥中信使,“鴻雁傳書”就是指它。鴻雁的種群數量在急劇下降,僅分布于洞庭湖及周邊湖泊。
“飛行藝術家”灰雁也是這一類。多年前,英國一位攝影師就意外地發現灰雁會仰飛,而且把它的這一奇特姿態拍攝了下來。鳥類學家分析說,灰雁仰飛是為了抵御大風。灰雁與常見的豆雁、鴻雁的親屬關系較近,但是數量比較少。
它們喜歡柔軟的沙灘跟長滿苔草的草甸。前者是挖掘草根,吃底棲水生動物的地方,后者則可以吃到鮮嫩的草莖。生活在洞庭湖的雁類,以豆雁、小白額雁的數量最多。它們創造的最具標志性的景觀就是飛行時形成人字形隊列。傳統認識中大雁南飛至衡陽回雁峰止的觀念,指的就是豆雁。目前,已有衡陽當地資本從事豆雁的馴化養殖,讓雁城有雁,雁城可觀雁,把湘水之濱的“平沙落雁”變成實景。
仙禽白鶴排第三。它們的身體修長,有一米三四,種群數量極為稀少。
鶴羽潔白,鶴鳴清越,鶴舞蹁躚,古人多用白鶴比喻高潔賢能之士。鶴還是人們心目中的“仙禽”,是吉祥與長壽的象征。
白鶴以沉水植物苦草的根莖為食,有時也吃泥沙中螺螄、蠕蟲。它們對于苦草群落有著高度的依賴,而這種沉水植物的生長需要良好的水文環境,尤其需要自然漲落的湖泊,在退水后,水質較好的情況下才會大面積生長。所以有白鶴出現的地方,這一地區的水質要達到非常苛刻的要求,白鶴是湖區生態環境保護工作的“評分老師”。
對于觀鳥的人來說,能夠在洞庭湖野外自然的環境中偶遇白鶴,肯定是一件值得興奮的事情。
反嘴鷸因為“扮酷”排第四。人不高興時有時會噘起嘴巴,反嘴鷸始終把嘴巴噘得高高的,上翹的、反著長的長嘴巴,是它最具辨識度的特征。鳥類攝影師公認,在國內拍攝反嘴鷸最佳地點就是東洞庭湖的濠河濕地。
白琵鷺并列第四,它是鷺中長嘴王,種群數量穩定,僅分布于洞庭湖及周邊濕地。白琵鷺與一般的鷺長得差不多,但區別也很明顯,嘴巴特別長,達二十多厘米,在鷺中最長、最炫。
東方白鸛屬大型涉禽,國家一級重點保護動物,也可并列排老四。越冬地主要集中在長江中下游的湖泊濕地,近年來在洞庭湖屢被發現,但數量十分稀少,可謂越冬鳥類中的珍禽。它是體態相當優美的生物,卻有著粗壯堅硬的嘴,喙更像一把鋒利的匕首。
鴛鴦是我們心目中的偶像,排名靠后不合適了。它們成雙成對,不離不棄,是終生不渝的情侶。鴛是雄鳥,鴦是雌鳥。雄鳥華麗,雌鳥暗淡。“得成比目何辭死,愿作鴛鴦不羨仙”“鳧鷗皆爾類,惟羨獨含情”,唐人把最美的詩篇獻給了鴛鴦。
此外,翹鼻麻鴨、羅紋鴨、綠翅鴨等都是候鳥方陣的重要成員,沒有冷落它們的理由。
翹鼻麻鴨是洞庭湖區常見冬候鳥中的“網紅”。與普通鴨子相比,因上嘴殼翹起幅度更大,得名“翹鼻”。它鮮紅的嘴,頂著一頭濃密的“黑發”,上嘴基部在繁殖季節有一突出的紅色皮質瘤,就像長了個“紅鼻頭”。胸前還系著深栗色的“圍巾”,站在一群鴨子中間,簡直是鳥群中的“高富帥”。
翹鼻麻鴨的身材也頗顯肥大,走起路來扭來扭去,非常可愛。它們的體羽在鴨群中很醒目,大老遠就能認出來。雄性羅紋鴨頭部綠色,胸部羽毛為螺紋狀花紋。洞庭湖越冬的鳥類中,羅紋鴨在數量上排名第一。
“運動健將”綠翅鴨,種群數量豐富,在洞庭湖越冬的鳥類中數量排名第三。綠翅鴨體型很小,但卻是速度冠軍,飛行時速可達120公里。
四
鳥是人類的朋友,這些在天空自由翱翔的精靈寄托著人類太多的美好夢想。古人觀鳥,我們今天也觀鳥,終于發現了鳥類遷返與山脈無關,它關乎氣溫,關乎食物,是濕地在主導候鳥一年一度大規模的生命流動。
生命只是一場偶然,只有人類才會求索自然界的因果。上溯90年,紅軍將士千辛萬苦過草地,那里是生命卓絕的代名詞,今天卻成了旅游者向往的目的地,鳥類翩翩起舞,百花競放一望無際。
我從小在湖區長大,老家位于藕池河東支一個叫“八股”的村子。小時候的藕池河河面寬闊,漲水的時候水流湍急,站在磯頭上看,一個漩渦接一個漩渦,在我兒時的眼中,這就是世上第一大河。我第一次看到“洋船”,第一次聽到高亢嘹亮的汽笛聲。今天在洞庭湖難得一覓的江豚,據我母親說在藕池河發水季節隨時可見。
1981年秋天,我考上大學,離開這一片生我養我的故土。人生第一次出遠門,父親挑一擔行李,送我上船,母親一步一招手,兒一步一回頭。我的新生活也是從這里啟航,從注滋口坐客班涉洞庭湖到岳陽轉火車。1988年我從四川大學畢業回湘工作,與洞庭湖又接上新的緣分。
次年底,省政府決定編修《洞庭湖志》,白發蒼蒼的省政府顧問史杰老先生掛帥,我有幸成為這支隊伍中最年輕的一員,無數次地聆聽到他和其他水利老前輩講述五六十年代的治湖故事。
洞庭湖的這份情感,一結五十載。
五十年前,我們還把濕地當成沼澤,一個惡劣自然環境的概念。今天,雖然人類認識自然的步伐在加快,已認識到洞庭湖作為復合型濕地生態系統,在候鳥越冬、調節氣候、控制土壤侵蝕、調蓄洪水、降解污染物、維護生態環境等方面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但社會層面有這個共識才二三十年,它在補充地下水、碳循環、碳積累等方面功能,研究還不夠。
認識候鳥與濕地的互動關系,我們也僅僅只是開始,鳥類天堂洞庭湖的許多奧秘,有待我們一一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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