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飯是湘西苗族、土家族同胞每到春天都要制作的一道特色美食,主要由青蒿、野蔥、糯米、秈米、臘肉等多種配料混合蒸制而成。滕樹明 攝
剝好的春筍,如綠玉一般,佐肉更添鮮味。
蕨菜,焯水后與酸辣椒同炒,酸辣脆爽。
艾草糅合糯米粉搓成碧青團(tuán)子,熱食涼吃兩相宜。
編者按
有什么季節(jié)會比春天來得更為響亮呢?春雷滾滾喚醒大地,再來一場陽光一場雨,枝上的葉、直立的稈、匍匐的莖都吱咕吱咕地賣力生長。就連開春時吃頓飯,都得挑上脆生生的蘿卜或菜莖“咬春”,吃起來嘎吱作響,像是迫不及待要把春天給吞下肚,振奮起精氣神。
春食也給人帶來鮮美豐腴的感覺。春光最好的時候,在林間曠野、山塘小溪,提籃挎鐮,把薺菜、蒲公英、艾草、筍、蕨菜、馬蘭頭、藜蒿、水芹菜……都采了回去,清炒、涼拌、做青團(tuán)、剁成餡兒,幾道春盤上桌,就把春天遞到舌尖上了。無怪乎東坡先生會在“蓼茸蒿筍試春盤”之后,直呼“人間有味是清歡”。你們的春盤里都有些什么呢?今天,我們邀請了三位分別來自湘西、湘南、湘北的作者,請他們分享最惦念的春天滋味。
社飯
楊 凌
正是桃紅李白油菜金黃的時節(jié),朋友圈被戶外踏青照占領(lǐng),姹紫嫣紅,鶯飛草長,春天的氣息炸滿手機(jī)屏。可對于我來說,春天的美不只是它的顏色,更在于它的味道。
作為湘西的邊城,苗、土家、漢等多民族的聚居區(qū),鳳凰有自己獨(dú)特的魅力和民俗。有人說,鳳凰的美在沈從文的書里,在黃永玉的畫里。在我這個土著看來,鳳凰的美除了沱江水、吊腳樓、民族風(fēng),還氤氳在春風(fēng)春雨里的青蒿味里。在鳳凰人的記憶里,早春時節(jié)家家戶戶是必須吃社飯的。沒有蒿菜的清香,社飯的軟糯,春天肯定是不完整的。
春社是我國最為古老的傳統(tǒng)民俗節(jié)日之一,主要祭祀土地神。社飯自古有之,是漢、土家、苗、侗等民族祭祀的一種食品。吃社飯,一般在社日(即立春后第五個戊日,約每年春分前后)進(jìn)行。“燕子來時春社,梨花落后清明”,北宋詞人晏殊告訴我們春社正是燕子飛來之際。“五戊經(jīng)過春日長,治聾酒好漫沽嘗。萬家午后炊煙起,白米青蒿社飯香。”這首清代的《潭陽竹枝詞》則生動描繪了土家人“過社”的熱鬧情景。
但這個古老的習(xí)俗在許多地方,漸漸消亡了,只存在詩詞里。家鄉(xiāng)鳳凰,將這個民俗完整地傳承保留了下來,歷久彌新,生氣勃勃。
“過社”是一個隆重的節(jié)日,大家會互相請吃社飯,走親串戶,品評手藝,共話家常。蒿菜是做社飯的必需原料,我們把按特定程序加工好的蒿菜叫作“社菜”。小時候,大人總是忙于生計(jì),采蒿菜的活,自然就落在了我們小孩子的頭上。接到任務(wù)的我們,在開心好玩之外又多了幾分神圣感。
于是,每到農(nóng)歷二月中旬左右,我們就呼朋喚友,每人挎著一個竹籃,結(jié)伴出去采蒿菜。蒿菜一般生長在田埂邊或山坡上,有水蒿菜和毛蒿菜之分,水蒿菜是梗發(fā)紅,葉翠綠,毛蒿菜則葉背面有著白色的絨毛,味道比水蒿菜要苦。為了口感更好,我們只選水蒿菜,而且往往只掐剛長出來的嫩綠的芽尖,就像清明茶中的芽頭。
正是蒿菜生長時節(jié),漫山遍野都是,它們在春風(fēng)中搖曳著,等待著。我們嫌棄山坡邊田地頭的蒿菜有牛糞狗屎味,往往舍近求遠(yuǎn)去對岸河堤邊的淺灘上采。
過河,須走一條100多米寬的青石墩鋪成的“跳巖”。立在水里的青石墩子大小基本均勻,表面是平的,但也有極個別不知是河水沖刷的原因還是本來的模樣,成歪斜狀。我們這些小人開始總是雄赳赳氣昂昂地大跨步炫技,比誰過“跳巖”最快,可走到半路遇到歪斜的石墩,有膽小的望著腳下嘩嘩的流水,進(jìn)也不是退也不是,卡在那里。不過沒關(guān)系,跳巖是交通要道,來來往往的大人很多,不管誰看到這個情況,都會隨手抱著孩子一腳跨過去,然后大聲叮囑一句:去采社菜啊,小心點(diǎn),穩(wěn)著走。
到了河堤邊,孩子們便找到了樂園,大家邊走邊采,比誰的動作快,看誰采得多,手腳一刻也不肯停歇。等到籃子裝不下的時候,指甲已經(jīng)被青蒿染得黃黃綠綠的,渾身散發(fā)著一股清香。
采蒿菜只是做社飯的第一道工序,接下來就是洗切焙了。蒿菜洗凈切碎后,要反復(fù)淘洗擰干,去除苦味。焙干最講究的是火候,通常是小火慢慢焙,鍋鏟不停地翻炒。焙好的青蒿菜由于受熱變得卷曲,形態(tài)和茶葉很像。
光有蒿菜的社飯是不好吃的,必須要有臘肉的加持。女主人往往會過年時就預(yù)留一塊精肥相間的好臘肉,把它切成細(xì)丁丁和蒿菜、野蔥同炒,經(jīng)過臘肉浸泡的青蒿菜就成了真正的社菜。有了社菜,煮一鍋香噴噴的社飯便手到擒來。社飯要放糯米,視個人口味,糯米和秈米的比例或三七或五五,為更好地保持社菜的鮮味,最好是在半熟的米飯中快速加入拌勻,再或蒸或煮至全熟。
社飯開鍋,媽媽總會將第一碗恭敬地獻(xiàn)給土地爺。飯上滿滿地夾好菜,插上筷子,旁邊架個小火盆,燒上一疊紙錢,點(diǎn)上三柱香,肅穆地拜上幾拜。更有虔誠的,會將社飯奉到“土地堂”前,還有的會擺在自家的田坎旁。“土地堂”是當(dāng)?shù)氐姆窖裕竿恋貭數(shù)陌采碇帯K话惴浅:喡么u塊石頭砌成小房子樣,村頭巷尾隨處可見。
小時候,我老嫌這個儀式啰嗦,總等不及開飯。長大后漸明白,敬土地爺,其實(shí)也是敬畏土地,是中國農(nóng)耕文明的重要部分。祈求風(fēng)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國泰民安,這是老百姓最樸實(shí)的心愿。
據(jù)老人們說,以前過春社,還要表演“陽戲”“茶燈戲”等地方戲,更是熱鬧。
現(xiàn)在,社飯已漸成鳳凰的一張旅游名片。許多餐館,常備有社飯。集市上,做社飯的原材料,蒿菜、野蔥等,更是隨處可買。外地人,也可以買回家,嘗試著做社飯,吃社飯。
筍與蕨
黃孝紀(jì)
這是童年少年時代的光景。
家鄉(xiāng)沒有大竹,野生小竹子倒是不少。村前小河的兩岸,小溪邊,園土的高坎上,這些地方的小竹子長得尤其茂盛,一篷一篷的,小指粗的竹竿高高窕窕,密密實(shí)實(shí),尖長的葉子綠得發(fā)黑發(fā)亮。對門嶺的油茶山,每年摘下油茶之后,就有農(nóng)人成天地墾荒,挖翻茅草,挖斷小野樹,挖出粗壯蜈蚣般的光亮竹根。只是到了來年春天,幾場春雨過后,茅草,小野樹,小筍子,又嘩啦啦地長了出來。
長筍子的日子,自然是孩子的最愛。三五成群的,在村邊宅旁的野竹叢里梳理,只要筍子露出了頭,甭管粗細(xì)長短,一概拔了,嘻嘻哈哈,多帶了玩耍的成分。真正扯了滿滿一籃筐一籃筐的筍子,扛在肩膀上,一路絡(luò)繹回村的,是每家的主婦。那些日子,我的母親就常約了幾個伴,上午提了一個空籃筐上了山,要下午才回來。這些筍子大小長短均勻,比竹筷還長,比手指還粗,村人叫作紅花筍,是黃泥巴山上長出來的,筍根部往往還帶著黃泥色。
剝筍是每天的必修課。做菜之前,母親從籃筐里拿一把筍,我們就一同剝起來。母親兩個大拇指的指甲又黑又厚又長,她剝筍子很快,用指甲像刀子一樣沿著筍劃開一道豎縫,稀里嘩啦,三五幾下,就剝?nèi)チ斯S殼葉,剝出一條翠嫩光潔的筍子來。有時,她從筍尖往下剝,用食指卷著筍殼葉,幾卷幾卷,一邊就剝光了,然后,又是幾卷幾卷下來,另一邊也剝光了。她粗糙的手指是如此靈巧,簡直就是一把刀子。我剝筍則緩慢笨拙得多,一圈一圈從下往上剝,每一片筍殼葉都是完整的,縮卷成小喇叭,剝得拇指甲生疼。有時,一些粗大的筍殼葉,我還特意放在一邊,鋪開來,反折幾道,撕成小柵欄,松手后,筍殼葉自然蜷縮,就成了一把小傘,這是村里孩子愛玩的一項(xiàng)小手工。
剝好的筍子,切成指節(jié)長,綠玉一般,清炒,放一點(diǎn)紅辣椒灰,色澤明麗,清香可愛。和豬肉同煮,更是佳肴。那時節(jié),溪河水田,魚蝦泥鰍頗多,往往捉了來,油煎,和了小筍子同炒,也是美味。小筍子切成細(xì)末,與雞蛋鴨蛋同炒,更是我向來喜愛。
扯來的新筍子不能放太久,否則易壞。往往全剝了,滾水焯后,曬干。一小扎一小扎,用細(xì)苧麻線綁好,白白亮亮的。到了盛夏,干筍子泡水后浸軟,切指節(jié)長,與青辣椒同炒,真是好吃得不得了。
“一子尖尖,二子拳拳,三子像把傘,四子劃龍船……”
兒時,我們的嘴巴上,常掛著一首“十子”的謎語兒歌,謎底都是村野常見之物。其中的“二子拳拳”,指的就是蕨,村里的土話也叫大葉鹵箕。
常聽母親說起,昔日困難時期,家家戶戶都到山上挖蕨根,搗爛,做蕨根粉蕨根粑粑充饑。蕨根粉我沒吃過,但蕨是經(jīng)常看到的,只要上了山,隨處都能碰見。這種叢生的小植物,莖葉扇開,狀如鳳尾,十分漂亮。它的根部,常有卷曲的嫩莖長出來,毛茸茸的,這就是可以采來做菜的蕨。
或許是父輩們當(dāng)初吃蕨根吃得厭了胃口,在我童年少年時代,幾乎沒有關(guān)于吃蕨菜的記憶。我最早吃上蕨菜,是參加工作,在永興縣城居住生活之后。
永興是一座山清水秀的小山城。環(huán)城周邊的山嶺,多生長毛竹和小竹子,清明前后,縣城的街邊和幾個菜市場,每天都有山民挑了大筍、小筍子和蕨在賣。蕨扎成修長墨綠的一扎,層層疊放在籮筐里,頂端是蜷曲的嫩芽,有如灰白熟睡的毛蟲,又像欲開未開的花苞。
永興人似乎很愛吃蕨,周邊山嶺野生小竹和蕨類植物又多又密,住在城里的人,也常常呼朋引伴去山上扯筍采蕨,既作春日之游,又得天然食材。受其影響,我家也嘗試買了蕨來吃。水焯后,用涼水清洗絨毛,切成小段,放豬油清炒,清香四溢,吃起來脆嫩,便覺乃是美味。有時加酸辣椒同炒,也十分好吃,又開胃口。這個季節(jié),縣城的飯館酒店,也多備這一道時鮮野菜。
有幾年,縣城周邊的鄉(xiāng)鎮(zhèn)村組,掀起了栽種冰糖甜橙的風(fēng)潮。甚至在城的每個單位,都分配有承包山嶺,燒荒種植的任務(wù)。冰糖甜橙成了全縣推廣種植的代表性果木。那一座座全是長滿了野生小竹子和雜樹的山嶺成片開荒,種上冰糖橙苗木。甜橙樹一天天長起來,小竹子和蕨類植物一天天少下去。
若干年后,冰糖甜橙長得高高大大,枝繁葉茂,縣城周邊的山嶺又覆蓋了濃綠。每到甜橙開花的那段日子,整個縣城清香飄拂,滲人心脾。只是昔日清明前后,那種山民挑著剝好的小竹筍和剛采下的鮮蕨,絡(luò)繹來到縣城,沿街邊擺攤販賣的場面已然不再了。那種全民出城,扯筍采蕨的盛況,也成了永遠(yuǎn)的歷史。
青團(tuán)
張覓
從二月二龍?zhí)ь^一直到清明端午,家鄉(xiāng)小城湘陰的人會自己做青團(tuán)。青團(tuán)多用艾草來做,我們叫它艾草粑粑。后來家搬到長沙,媽媽仍然喜歡做艾草粑粑。我也喜歡做,這是春天必不可少的一道美食。
艾草粑粑又叫作艾葉粑粑、清明餅、清明粑。清明節(jié)吃清明餅,可謂正應(yīng)時令了。一點(diǎn)草葉香,春天便有了十足的感覺。做青團(tuán)也可以用藜蒿或者香蒿,這時我們就不叫它艾草粑粑,叫它蒿子粑粑。蒿子粑粑的香氣就比艾草粑粑清淡很多,但吃起來也很香。
湘陰是湘北的一座小城,坐落在湘江邊,擁有著瀟湘八景之一的“遠(yuǎn)浦歸帆”。在江邊野地、田間陌上,作為一種生命力極強(qiáng)的野草,艾草仿佛遍地都有,一小片一小片地?fù)u曳著。小時候在家鄉(xiāng),媽媽就喜歡春天清晨去江邊采艾草。我也常跟著去。
我們采下一把又一把水靈靈、青嫩嫩的艾草,齊嶄嶄地放在小竹籃里,偶爾轉(zhuǎn)頭看一下江畔滿眼的綠意,江上流動的水云,心里便泛出淡淡的喜悅來。有時采著采著,我也忍不住放下小竹籃去摘朵野花,捉個蚱蜢。若是巧遇上同是來采艾草的伙伴,還能順便一起在盈盈綠意的江邊游個春。此行既是采摘艾草,也是采摘春天。
采摘下來的時候,艾草葉上還濕漉漉的,蘊(yùn)著清晨水霧與露珠的氣息。初生的艾草顏色尤其青碧可愛,如同深山之中的一汪碧潭,那碧色之中隱著靈氣。它舒展著柔美的羽狀葉子,有一種含滿了笑意的輕盈之感。艾草是菊科艾屬,菊科植物中總出清素美人。
清代文學(xué)家袁枚于《隨園食單》中有道:“搗青草為汁,和粉作粉團(tuán),色如碧玉。”說的就是做青團(tuán)也就是艾草粑粑的過程。回去后,我們把采來的艾草細(xì)細(xì)洗凈,掐下嫩尖。做艾草粑粑,只能用艾草的嫩尖,因?yàn)榘荼旧硎锹詭Э辔兜模奂獠徘逍滤凇0寻菽奂庥们逅萜蹋賹⒅缢槿啻辏龀梢煌肭嗲啾瘫痰陌菁?xì)末。跟著媽媽做完這些之后,我的指尖上都是艾葉濃郁的清香氣息,半天不散。我喜歡這樣的氣息,這是三月里春天的氣息。
接下來,就是將艾草細(xì)末加上糯米粉和面粉,勻入清水與白糖,揉成面團(tuán),搓成一個一個青青碧碧的小團(tuán)子上鍋蒸煮。也可以把碧青團(tuán)子輕輕壓平,做成圓餅狀,放上清油上鍋煎炸。圓團(tuán)狀的艾草粑粑油綠如玉、軟而不膩,更吸引人眼球,令人垂涎欲滴。餅狀的艾草粑粑則更有嚼勁,越嚼越香。艾草粑粑不一定要趁熱吃,放涼吃也很美味,可以作為一道可口的小零食。
前幾年在蘇州旅游的時候,也吃過當(dāng)?shù)氐那鄨F(tuán)。江浙一帶的青團(tuán)會放餡料,放上豆沙或者芝麻,覺得太過甜糯了。我們自己做的艾草粑粑沒有放任何餡料,就這么嚼著已經(jīng)很香。咬上一口,閉上眼睛,仿佛還站在家鄉(xiāng)小城江邊的野地里,看著風(fēng)吹過綠意盈盈、清潤明潔的艾草。
艾草也是極親民的一種草藥。湘陰小城的人們春天還會用艾草來泡水洗澡或者熏蒸,可以消毒止癢、散寒除濕。先秦時期的《詩經(jīng)》所吟唱著的歌謠里,已經(jīng)有了艾草的出場。在遙遠(yuǎn)的年代里,艾草也曾在春天里慰藉著先民的胃和心。而如今,艾草粑粑的香氣,浸潤了家鄉(xiāng)小城一代又一代人的童年與青春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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