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萬丈映大橋。石青春供圖
美麗矮寨。石青春供圖
編者按
矮寨不矮,時代標高。它的高,在于它創下了四個“世界第一”,被譽為國際橋梁界“珠穆朗瑪峰”。它的高,還在于它標注了湖湘兒女貫徹落實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敢上九天攬月”、不屈不撓、眾志成城的時代精神。
通車9年多來,它是帶給無數人驚喜的觀景橋、民族團結的連心橋、脫貧攻堅的致富橋、奔向現代化的幸福橋。“五一”國際勞動節來臨之際,《湘江》為你講述人間奇跡背后那段鮮為人知的歷史,那些勞動者們感人肺腑的故事,致敬每一位平凡的英雄。
呂高安
云端矮寨,大橋飛架,山川握手,時空穿越。
2300年前,愛國詩人屈原被放逐沅、湘之間,《九歌·國殤》也許就在湘西矮寨“問天臺”創作。
最美四月天,我輾轉攀爬至問天臺。“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我眼望大橋,吟誦《國殤》,深感屈原歌頌的楚國將士之魂影響至今。
深山孕育“竿子軍”
從問天臺一路攀援,至矮寨制高點盤古峰。我佇立峰頂,嘩!眼前,駟馬峰、三姐妹峰、駱駝峰形肖酷似;遙望,是“苗祖圣山”呂洞山、藏著“石頭密碼”的鳳凰竹山、酉水畫廊的明珠棲鳳湖、“武陵奇觀”古丈紅石林……湘西太美了。
然而,關山陣陣,如此美景多少年無人知。明以前,湘西人跡罕至,《史記·平淮書》:“漢通西南夷道,作者數萬人,千里負擔饋糧……數歲道不通”。漢武帝遣幾萬人施工,開辟西南夷道失敗。清朝“苗不出境,漢不進峒。”至民國,百姓賴以出行的山道——“苗路”仍舊“若斷若續,交互縱橫,茅茨閉塞……險要之處,輕猿難攀”。以致工商不興,民生凋敝,教化落后。
湘川公路1936年3月動工,近40萬丁壯日夜奮戰,1938年5月竣工通車。其中矮寨盤山公路,儼然天險之天險。
面對垂直高度440米,坡度八九十度,而水平距離不足100米的懸崖峭壁,民工們連掄錘掌釬打炮眼,都站不住腳。他們便在巖壁上端打栓,栓上掛個帶麻繩的大竹筐,人隨竹筐吊下懸空打釬。吃喝拉撒,一天不出竹筐。
我想起30年前,首游德夯,驚訝于矮寨村莊,全是規整的天然石物——當年筑路剩余的“紀念品”。據說修路坯時,一塊懸空大石牢不可破,鋼釬一撬,碎石掉下,砸死兩個民工。死者妻子聞訊趕來,號啕大哭,大石聞“哭”而破……
史載,當年2000多人次民工在矮寨施工。白天炮聲、錘聲響徹山谷,夜間以竹筒(盛滿煤油)燃燒照明,風雨無阻。筑路勇士披荊斬棘,248人長眠在這6公里——“一支煙長的路”上。
筑路勇士大都來自鳳凰、瀘溪、乾城,“竿子軍”發源地。這些黑黝黝、瘦精精的苗漢,不畏強敵,血灑抗日戰場。與此同時,另一隊“竿子軍”,在家門口,在湘川公路湘西全境,擺開第二戰場。他們自帶干糧,赤膊上陣,全憑雙手鏖戰懸崖絕壁,開創筑路奇跡。
原本對付賀龍的紅軍而修筑的湘川公路,竟成為銜接粵漢、湘桂線路,通向大西南的唯一通道,成為鋼打鐵鑄、源源不斷的后勤補給“戰時生命線”。
血脈賡續戰天斗地
2007年10月28日,矮寨大橋動工興建。
據湘西州委辦二級巡視員、原州公路局局長沈世峰回憶,2011年雨季,矮寨大橋施工進入沖刺階段,盤山公路多處沉陷、開裂、塌方。矮寨養護工班不顧危險,沖入雨中,跳下齊胸的積水涵洞,處置災情。
一次,一塊直徑一丈的石頭滾下山。小個子班長楊再吉,不知哪來的力氣,與同事火速抬開石頭。石頭突然斷裂,老楊的腿被劃出15厘米傷口,血流如注。老楊全然不顧,疏通后才上醫院,傷未愈又奮戰工地。
矮寨海拔較高,霜雪冰凍頻繁,道路極易中斷。養護工們總是一鋤頭、一鏟子、一鎬頭奮力搶修,拋撒融雪劑,設置警示牌,幫助加掛防滑鏈條,疏散車輛、熱情護送司乘。2017年底,老楊被查出疑似淋巴癌。他悄悄隱瞞病情,帶領大伙整天舍命搶通。
盤山公路路窄坡長、陡峭彎急,13道銳角彎、26道急拐折,日車流量幾千上萬臺。為“讓路于民”,一棵大樹,幾塊木板,幾根木棒,再加上幾個馬釘,就是矮寨交警的執勤臺。不管嚴寒酷暑,每一個彎道都挺立一名交警,充當“活動紅綠燈”……
由于養護工、地方交警的默默堅守,盤山公路人來車往,日夜奔忙,連接川渝大西南從不“打烊”。
春陽穿透濃霧,輕吻著盤山公路“湘川公路死事員工紀念碑”“湘川公路石碾”“開路先鋒銅像”。透過“中國公路奇觀”,我看到了前赴后繼的“竿子軍精神”。
“橋梁派”戰勝“隧道派”
今天的矮寨,吸引無數南北游客,世界級懸索橋——矮寨大橋功不可沒。橋跨德夯大峽谷,透過根根懸索,矮寨美景盡收眼底。然而,這一美景和“奇跡”差點胎死腹中。
2004年10月,包茂高速湖南吉(首)茶(峒)段(簡稱吉茶高速)啟動籌備。以何種方式經過德夯大峽谷,這是首要問題。隧道、橋梁兩種方案唇槍舌劍,爭論激烈。
“隧道派”已然做了大量工作,理由看上去充足:隧道穿過崇山峻嶺,繞行11公里,但經驗成熟、技術老套,壇子里摸烏龜,造價也不高。如跨過德夯大峽谷,建一座1176米長的塔梁分離式懸索橋,前無古人,難于上青天。況且捎上多座小橋,總造價要多幾個億。大橋通車后,抗冰保暢難度、運營成本更是“未知數”。
而“橋梁派”看得更長遠。德夯大峽谷處丘陵、高原過渡帶,巖溶特別發育,地下水系較高。如修11公里隧道(當時國內最長隧道),從水位以下穿過,水系勢必遭到破壞,漏水處理風險很大。而山頂住著十來個村上萬老百姓,水井、田土、池塘之水,會隨之泄漏,他們可能被“趕”出家園。工程造價、拆遷經費、不可預見的費用……成本不低于建橋。
“橋梁派”再算賬,隧道百密一疏,透水事故隨時發生;隧道比橋梁長幾公里,行車費時費油又感壓抑,管養成本、社會成本更是“大窟窿”。
“橋梁派”又從環保說事。若修隧道,十多公里的矮寨美景被埋沒,對億萬年地質結構造成大破壞,兩三百萬方土石往哪堆?而修橋梁,土石只有幾十萬方,水系、生態基本沒事。而且通車之日,矮寨平添一景,豈不妙哉?
搞交通必須牢固樹立政治意識、大局意識、長遠意識、環保意識、創新意識、民族意識。于是,省委省政府高瞻遠矚,選定橋梁方案,交通運輸部從善如流,拍板建橋。
矮寨大橋橋跨1176米,修筑當時世界第一跨,談何容易?
業主、設計單位絞盡腦汁,踏破鐵鞋。2004年至2007年,他們數十次跑遍矮寨山山水水,橋塔、錨錠、主梁逐個攻關。光是地勘、巖土工作就做了兩年。橫豎幾百米的孔,星星點點、密密麻麻,布滿峽谷兩岸。
湖南交通規劃設計院橋梁設計院總工劉榕回憶,“一次實地踏勘,正遇冰凍,荒山野嶺,路滑溝險。我們設計團隊爬上山,在山背突然碰到一個婦女,一見我們,就哭起來。她說牛不見了,找了老半天,沒影子。其實牛已踩空,滾落山下。當時不覺得,事后想想都害怕。”
人們樂于見證和分享“一朝分娩”,卻不知“十月懷胎”的艱難。
通車日正是結婚紀念日
2021年3月31日是矮寨大橋通車9周年的日子,游客熙熙攘攘。
這天,一位淡妝素雅的中年女游客爬至橋塔,撫摸錨錠,時而熱淚盈眶,時而凝神遠眺。矮寨大橋是她眼中的奇跡,也是心底之“結”。
她是長沙市某校老師,先生是湖南路橋集團矮寨大橋施工負責人。
他與她大學同城,他學路橋,英俊博才,她學文科,漂亮靈秀。2001年3月31日,他攜她步入新婚殿堂。
婚后,她精心培育兒子,把公公、婆婆從鄉下接到城里,悉心照料。他在湖南路橋,短短幾年就升至項目負責人。可是,自2007年進入矮寨大橋,他就難得回家。回家,也是被子未焐熱就走人,家中老人小孩更是管不了。
他訴苦道,矮寨大橋是世界級工程,困難比想象多得多。山上沒水沒電沒信號,頭一年施工,每天上山下嶺步行兩三個小時,開水泡饃就是一餐。2008年冰災,車輛一“陷”十天半月,建材全靠肩挑手推。
2011年,快半年他一直未回。結婚10年了,他是否產生審美疲勞?莫非移情別戀?又一個不眠夜后,她決定,“五一”黃金周,帶小孩工地“探班”去。
入湘西,娘兒倆乘大巴七拐八彎,爬上矮寨山頂,已是晚8點。項目部在那,打開他宿舍,杯盤狼藉。
臨近9點,他在長沙開完工程技術研討會,隨即趕回項目部。見面,她嘲諷他“三過家門而不入”,他怪她搞突然襲擊,施工關鍵時刻,來工地添亂。一刻鐘他便上了工地。
凌晨,他才回宿舍。澡都懶得洗,“睡吧,明天再說”,倒床一分鐘,便鼾聲大作。她徹夜難眠。
接下來三天,他依舊早出晚歸,一臉疲憊回宿舍。她多想和他親熱一下,多想和他溝通溝通,他都答之以如雷鼾聲。兒子呢,作業寫了又擦,擦了又寫。
白天,工人、技術人員一個個頭頂太陽,神情專注,汗水浸泡工裝,干了又濕,濕了又干,呈一塊塊鹽白色。20公里便道,必須在陡峭的山腰上鑿開巖石,理出路基。石頭極易滾落,對盤山公路的人車威脅極大。為確保安全,大伙修建圍欄、擋住滾石,改機械鑿石為人工鑿石,并堅持只在白天施工,以多流汗換取不流血。夜幕下,懸索雕出大橋雛形。主梁鋪設緊張進行中,夜與晝一般繁忙。
轉眼6天,黃金周即將過去。晚上,她到處找他。只見他戴著安全帽,手拿對講機,站在最前沿——指揮世界首創的軌索滑移法施工。機聲隆隆,無法聯系。她只好回宿舍。
她怎么也睡不著。凌晨3點一刻,他回來了。“親愛的,實在對不起。我真的顧不上你們娘倆。”
他念了一長串名字。為了這座橋,橋梁專家陳國平,設計大師胡建華,湖南路橋集團董事長葉新平、總經理方聯民,以及業主、設計、監理單位,都是夙夜在公。項目部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張念來和他的“哼哈二將”施工發了“瘋”;歐陽鋼年過半百,天天拼在工地;盛希老母體衰,妻子患癌,只能被抬到工地照料……
“眼下主梁鋪裝,大橋建設重中之重,不允許絲毫閃失。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呀。”“這么辛苦,怎么不早說呢?”“說多了讓你更擔心,路嫂變軍嫂,已經難為你了。老婆,我永遠愛你!”
“我知道你會來,所以我等。”她吟誦著沈從文的詩句,怨氣早已煙消云散。
2021年3月31日,矮寨大橋通車9周年,也是他和她結婚20年紀念日。她約他來大橋游覽,他卻來不了。“你看到他時,他在路上;你看不到他時,路在延伸。”
“鐵姑娘”苦練“馴馬”功夫
該來的都會來。大橋通車9年,抗冰9年。
“服侍”大橋的矮寨橋隧所,同駐橋西3公里山上。這里每年11月至6月,多雨霧天氣,濕度100%。電閃雷鳴,云里霧里,拍恐怖片不用打“特效”。樓道走廊,室內室外,空氣擰得出水,洗衣晾曬一天難得干,不少人風濕關節痛。
橋隧所一名男士,有次出班幾天,回到宿舍一看,枕頭上長出多顆幾公分的蘑菇,搖頭晃腦。他大聲發出口令:“立正,向我看齊!”誰也沒取笑他,同住矮寨,說不定哪天就有這種“艷遇”。
大橋海拔高出吉首400多米,晝夜溫差大,滴水成冰。一年四季,山上山下日均相差幾度。2018年初,十年一遇的暴雪襲擊矮寨,雪厚四五十公分。其時返鄉過年乘客多,流量很大,整個吉茶高速堵成“一鍋粥”。20多個小時,除雪車、碎冰車、撒布車等根本上不去。
擁堵就是命令。時任矮寨橋隧所所長、號稱“鐵姑娘”的陳臨安率員火速前往救援。他們人工鏟冰除雪,撒布融雪劑,在一個個車輪下墊麻袋。為防止融雪劑腐蝕矮寨大橋橋面,他們又揮舞鏟子,推動滾軸,砸碎冰渣,及時清除護欄兩邊積雪。因橋下是盤山公路,任何墜物都可能釀成大事。
水和食品尤顯珍貴。看到司乘人員饑寒之狀,陳臨安、林超等將僅有的一點干糧,送給老幼司乘。他們通宵搶通,忘記19小時未進食。翌日清晨7點,大家才回所吃了碗方便面,休息兩個多小時繼續戰斗。
冬戰嚴寒,夏練三伏。路況是交通人的臉,修好路養好路保通暢,才不會被人打臉。尤其面對矮寨大橋這匹“野馬”,陳臨安們得不斷錘煉“馴馬”功夫。
讓大橋建設者、守護者們最高興的是,大橋像“磁鐵”,吸引越來越多遠近游客觀賞矮寨、游覽湘西;像“石榴”,增強了湘西各民族的團結和凝聚力;像“纖夫”,牽引著經濟社會發展的旋律;像“鐵流”,源源不斷輸送人流物流信息流;像“溶劑”,使湘西更快融入實施“三高四新”、建設現代化新湖南中來。
是的,矮寨不矮,大橋有魂,時代標高靠平凡而又不平凡的勞動者鑄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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