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3日,安仁縣牌樓鄉康平村,郴州市五嶺歌劇團為村民免費送戲下鄉,讓廣大群眾不出村就能看到高質量的戲曲。
陽曉雄 李靜 攝影報道
謝宗玉
初識謝細元
今年夏季,安仁縣遭遇大暴雨。大雨造成很多房屋倒塌、山體滑坡,以致一個縣的災情也上了中央電視臺新聞聯播。
羅霄山脈尾部的菊花嶺,腰部有一個好大的山洪滑坡豁口,從幾公里外的遠方就可以看到。好在泥石流離這里的康平村尚遠,但十幾畝差不多要成熟的西瓜卻首當其沖。
瓜地主人不顧危險,明知無策,也要跑過去看看。洪水過后,瓜地里全是西瓜大小的石頭。
我選擇瓜地主人做采訪對象,因為他是康平村的扶貧典型。我們去他家的時候,他與他幾千顆被泥石流掩埋的西瓜才告別7天。但這個不穿衣服、渾身被陽光涂成醬紅的漢子,臉上已沒有了我以為會有的悲戚。他瞇眼咧嘴,與扶貧干部開著半葷半素的玩笑,拿著尚未泡足時日的梅子酒,給大家倒得頗為豪爽,笑聲大得讓身邊的雞犬都有些警驚。我不由暗贊這個男人的樂天安命。泥石流讓他起碼損失了四五萬元,但兩天工夫這個家就恢復了正常。因為悲傷只會讓人喪失力量,而接踵而來的繁重農活,卻需要夫妻倆全力以赴。
說著自己家以往的情況,這個名叫謝細元的男人收攏了綻放的笑容,我從他粗糙的臉上,讀出了不再年輕的滄桑,以及無常命運在他眉眼鬢角留下的陰影。
工作隊的重點幫扶對象
年輕時,因為在火車上打架,謝細元有過8年牢獄之災。幻想過發家致富,1993年他貸款了2000元,但直到2017年這筆錢都沒能還上,反而利滾利,拖欠銀行1萬多元。
廣東某工地高高的腳手架上,他23歲的女兒謝阿青離奇摔落,沒有死,但全身筋骨寸斷,連牙齒都摔得一顆不剩……
選擇這個風雨飄搖的家,作為幫扶的對象,扶貧工作隊有自己的考量。兩年前,扶貧工作隊進駐康平村。隊長陽曉雄,四十歲左右的漢子,年富力強,身上有股青春氣息,思維清晰,言語頗具機鋒。他在國企安仁縣大源投資有限公司工作。“謝細元有致富的強烈愿望,也有一定的種養經驗。”這是陽隊長給出的幫扶答案。
我知道鄉村人際關系是一門復雜的學問。謝細元短時間內略略幾語就獲得了我的信任。表面大大咧咧的謝細元,實際上心思細膩,與人交往時善守下勢,讓對方如沐春風。人口流通加速,鄉村不再是封閉的桃源,交際能力也日漸成為致富的輔助工具。
扶貧工作隊從謝阿青昂貴的醫藥費開始著手。失事前,謝阿青并未購買農村醫療保險,她原本準備出嫁后在男友戶籍地購買,出事了,男友溜之大吉。陽曉雄不是大款,也沒有妙法,只能不停地往縣醫保中心跑,軟泡硬磨,請醫保中心把阿青的事作特殊情況處理。醫保中心終于同意讓她補交醫保,其后續治療便納入國家保障。
反復手術,不停地矯正。如今,謝阿青的生活已能自理。扶貧工作隊還在安仁縣范圍內四處物色,幫謝阿青尋了一戶人家結了婚。
謝細元的脫貧之路
謝細元身上的擔子驟輕。年過半百,熱血尚在,此生有太多不甘,心火被重新點燃。謝細元要脫貧,要實現年輕時的夢想。
2017年夏天,工作隊給他爭取到了扶貧貼息小額貸款5萬元。當年他就養了300只鴨、500只鵝。
2018年,他養的鴨還是300只,鵝的數量則漲到了3000只。僅此一項,年收入就達十萬余元。謝細元算是脫貧成功了。
“今年呢?”借去年成功的東風,我以為今年他養殖的鵝鴨會突破3萬只。那么年收入將達到一百多萬元。
“今年……今年我還沒開始養呢。”謝細元不好意思地撓著不多的頭發說道。原因是上半年他必須種水稻。組里的轉租戶與他簽下協議時,清楚地注明了這一條。為了讓鵝的棲息地連結成片,他才承包了羅霄山脈腳下那一片水田,而轉租戶的目的則是不讓自家的水田板結成荒,所以要求租戶每年必須耕種一季,既可翻松土壤,又可清除雜草。這樣就矛盾了。他只能靜待稻熟。
借此時機,他把水田左側的荒地全部開墾出來,種上了西瓜。原本這屬于上半年的收益。但一場泥石流將他的夢想帶走了。勞力不算,還貼了成本。
“下半年要加油呵”,我安慰他。然后決定去山腳下的養殖場看看。
致富遇到了“天花板”
盛夏的坡野,草木太深。
天空飄著微雨,蹚過被茅草荊棘藤蔓遮掩得難辨蹤跡的野徑,每個人一身濕水,并且,癢得不舒服。
陽隊長一路嘮叨:“你這個懶鬼,也不知刈一下。”養殖場這么荒涼,他肯定覺得,這絕不像通往康平村致富典型的路途。
謝細元這個穿著一條短褲就可以在夏季林木中穿行的漢子,卻一點都沒有不自在。“刈什么刈啊,只要把鵝養起來,所有這些都會被啃個零光。”
“這一坡藤草葉子,你打算養多少鵝鴨啊?”我還在夢想他產業擴大化的問題。
“鴨不算草食動物,只能是300只,到時還養在那邊的山塘里。鵝是草食動物,但食量太大,下半年養兩茬,每茬1500,兩茬共3000只。”
“那……那不是跟去年一樣?”
“是啊,跟去年一樣。”
我沒想到,他這么快就碰到了致富的“天花板”。假如沒有別的致富門路,這已到了他的人生巔峰。
“除了你們組,沿山還有好多這樣的荒草甸啊。”我說。
“可我只有兩個人,”他答。
“不可以自己做老板,租人幫工嗎?”我問。
“勞力太貴,又是多處養殖,我怕出什么意外;別個村莊的荒坡野甸,也不可能允許我去養鵝。”
我扭頭看著陽隊長,問:“解決不了?”陽隊長苦澀一笑,搖搖頭。我一愣,然后仔細想了一下,讓只讀過小學一年級的謝細元一戶人家就撐起“遍地是鵝群”的理想,的確不現實。
“靠天吃飯”是中國農民的宿命嗎
那些坡洼一年年長滿野草雜茅,大家都沒意見,但如果有別組的人靠它發家致富,那就該說道說道了,就算是同村的鄉親也不行。何況康平村是一個歷史僅兩年的新村,是由兩個古老村莊合并的,村民之間很多還認不全呢。
“那每個組發展一個養鵝專業戶呢?由謝老板提供技術,養殖戶交技術費?”
“領導莫搞笑啰,我哪是什么老板哦……我其實也沒有多少技術,只是靠天吃飯。我既不敢跟他們簽合同,保證他們的鵝不出問題,也沒有時間到處去指導。還有,鵝養多了,銷路呢?價格呢?”
這會兒苦笑的人,除了陽隊長,還有其他村干部。苦笑中還含著一絲揶揄。也是的,如果我能在十幾分鐘內便能想出切實可行的致富門路,那還要他們干什么?我太書生意氣啊。
突然想起,安仁縣及周邊,這個時候,非洲豬瘟正在肆虐。很多人損失慘重。鵝雖暫時沒有災瘟一說,可萬一呢? 我算明白謝細元不敢擴大養殖規模更深層次的原因了。沒錯,“靠天吃飯”,天若給,農民就吃一口;天若作難,無非是失去這一口,總不至于傾家蕩產。紙上得來終覺淺。我總算明白我黨新的八大執政本領中為什么會有一項,叫做“駕馭風險本領”。這項本領還真是不可或缺。
時至今日,做農民仍是一種高風險職業。
他們正在也必須向前走
雨水勤,干旱久,這些年這兩種現象幾乎成了常態。今年雨水過勤,康平村的稻谷嚴重減產,蔬果嚴重減產,冬瓜藤上不結冬瓜,辣椒樹上沒有辣椒。甚至,很多的莊稼都像患了小兒麻痹癥,黃蔫蔫地萎在地上,連站起來的氣力都沒有。即便沒有泥石流,謝細元的西瓜也不會有好結果。雨水太勤,沒有足夠的光照,康平村所有的西瓜都水漬漬的,沒有甜味。
抗風險的能力,歸根結底落到實處,也就是救急能力,資金的調配能力。用最直白的話說,就是搞錢的能力。中國已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中國不差錢,但中國又很差錢!人平GDP,遠遠落后于發達國家。并且,東西部、城鄉、各工種、各階層的貧富懸殊依然很大。如今的中國鄉村,脫貧致富是最大的政治,具有無可辯駁的正確性;也是最本質的哲學,具有不可概括的豐富性。“靠天吃飯”不應該成為二十一世紀中國農村的核心話題。
康平村村委和扶貧工作隊這兩年在扶貧幫困上,實實在在做了不少工作。村路硬化就投入了280多萬元,水庫加固、水渠硬化、飲水工程修建,投入了38萬元。對接幫扶的兩家單位都是國企。從2017年5月以來,陽曉雄隊長和另一名隊員劉夏文已在康平村駐扎了兩年零兩個月。他們不但定時走訪全村61戶建檔立卡貧困戶,還熟知這些家庭所有成員的音容笑貌和性情脾氣。兩年來,扶貧工作隊向外額外爭取到了扶貧資金36萬元,對內嚴抓貧困人口再識別再清理工作,力爭做到“一超過、一達標、兩不愁、三保障”,貧困戶人均年收入超過3600元,安全飲水達標,不愁吃不愁穿,住房、醫療和義務教育有保障……他們已經把扶貧工作制度化了。
那天我說,人們對現實中康平村的未來還有更美好的展望。陽隊長認同這一點。他說,他正準備聯合周邊村莊,開發羅霄山余脈的旅游資源;還準備引進外資,在康平村建立一條食品真空包裝線。
走時,康平村仍處在酷陽和大雨的輪番布控中。但無論有多難,康平村正在向前走,必須向前走。
(作者系著名作家,湖南省作家協會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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