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近現(xiàn)代史上人才輩出,小城瀏陽名揚天下。而譚嗣同是這座小城走出的近代史上最杰出的代表。斯人雖已遠去,但他的精神氣韻卻依然浸潤著小城的山山水水。嗣同故居、嗣同紀念館、嗣同陵墓,于靜默中透著隱隱的威嚴。
于父老鄉(xiāng)親的拳拳之心
時值正午,街頭一片繁華,面街而立的嗣同故居沉靜地佇立于清澈的陽光里。一進門,就瞧見譚嗣同銅像,他皺著眉,在冥想什么?為國家與民族,他曾想過許多許多,此刻,他仍用一種深邃的目光注視著遠方。
1865年3月,譚嗣同生于北京,11歲時染上白喉病,昏死三日,竟奇跡般復活,故名“復生”。13歲,他才與父親一道回到祖居地瀏陽,為母親徐五緣修墓,才踏進這座古樸的“大夫第”。
回到家鄉(xiāng),又見到了老師歐陽中鵠。還在北京時,嗣同就師從了這位瀏陽籍著名學者。在“大夫第”安靜的書房,歐陽老師又給他講授儒家經典,侃侃而談進步思想家王船山,涓涓細流滋潤了嗣同的心田。更欣喜的是,他與唐才常同為歐陽中鵠學生,兩人一見如故。嗣同后又師從涂啟先、劉人熙,知識面更為廣闊。
“大夫第”內光線略暗,每間屋子都顯得空曠而高遠。在第三進,有嗣同典雅的書舍“石菊影廬”,正對著明亮而沉靜的天井。因酷愛家鄉(xiāng)菊花石,嗣同曾贊其“溫而德,野而文”,借其清白無瑕、堅不可摧,喻己純潔堅貞之情操。
但從一開始,譚嗣同就不是一個書呆子,他曾從當時名揚幽燕的“義俠”王五習武,不光博古通今,且好任俠,善劍術。
之后,其父譚繼洵在甘肅做官十二年間,嗣同縱游西北諸省,行程8萬余里,由此也深悉民間疾苦,痛感社會積弊。他自號“壯飛”,立志為國為民干一番事業(yè)。
獨特經歷造就了嗣同曠遠的思想,認清了“道德文章困士人”,對辭章和經世致用之學興趣濃厚,對應試八股始終不感興趣,乃至幾次科舉考試不中。
借著父親升任湖北巡撫之機,譚嗣同來到洋務運動之都武漢,結交新友,學習西學,追尋變法之路徑。
他給老師歐陽中鵠寫信,請求他在瀏陽設算學格致館。信中,嗣同力主變法,而“育賢才”正是變法關鍵。歐陽中鵠將嗣同信略作修改,用“活字版刷出”,稱之為《興算學議》,廣為散發(fā)。一時間,眾說紛紜,支持、反對的意見都有。嗣同知道后,讓實業(yè)家劉善涵將瀏陽南臺書院改為算學館的稟呈交湖南學政江標。江標看后,完全同意,飭會瀏陽知縣照辦。歐陽中鵠因不愿得罪守舊派,便取折衷辦法,在算學館未設立前,先辦一規(guī)模較小的“算學社”。
就在這一年,瀏陽旱災嚴重。歐陽中鵠受巡撫陳寶箴委托主持賑災。嗣同一邊為算學社改為算學館而奔走,一邊留下來協(xié)助賑災。賑災最后階段,1897年2月,“算學館”終于于瀏陽奎文閣設立。
一個多世紀過去了,走在寂寥的院落,我仿佛走在時光的隧道,依然強烈地感受到嗣同于父老鄉(xiāng)親的拳拳之心。
力維時局,共贊中興
譚嗣同祠又名譚嗣同烈士紀念館,在偏靜的才常路,面街而立,深灰的墻面有些沉郁。走進祠內,色調卻明快,滿眼深紅令人心緒高揚。
中華民國成立后,時任湖南省民政司司長劉人熙,呈請北洋政府褒揚嗣同并建紀念祠。臨時大總統(tǒng)袁世凱和內閣總理唐紹儀頒布了褒揚令,瀏陽知事公署劃撥典史署空地用于建祠。嗣同夫人李閏變賣了些地產、首飾,加上譚氏家族籌集的款項,紀念祠終于1913年秋建成。
走進紀念館中門,抬頭一看,“民國先覺”四個大字兀自莊重。字為黑色,匾額棕色,漸次震撼著我的靈魂,梁啟超的稱贊是如此契合嗣同的精神。
1896年春,嗣同奉父命陪侄兒譚傳贊去北京赴考。為尋求一條救國之路,他趁機遍訪“世間碩德多聞之士,虛心求教”。在京城,他拜見了梁啟超,接觸了康有為變法維新思想,還特地訪問了翁同龢。翁在日記中寫道:“譚嗣同通洋務,高視闊步,世家子弟中桀傲者也。”
這年秋,譚繼洵花重金為嗣同捐了一個候補知府,分發(fā)江蘇南京等待委任。此時,受梁啟超所托,嗣同開始為香港《民報》撰文。在撰寫的《仁學》里,嗣同闡述了他的“仁-通-平等”學說,號召民眾沖決封建“網羅”,投身改革,發(fā)展資本主義經濟,實現(xiàn)平等與民主政治。
在巡撫陳寶箴引領下,湖南維新事業(yè)方興未艾。1897年11月,時務學堂開學,熊希齡任校長。嗣同積極參與籌辦事宜。次年正月,受陳寶箴邀請,嗣同出任時務學堂學監(jiān)及九名總理紳士之一。他親手撰寫楹聯(lián)“攬湖海英豪力維時局,勖沅湘子弟共贊中興”,懸于時務學堂內,鼓舞師生發(fā)憤圖強。他又創(chuàng)辦《湘報》,宣揚平等民主思想。
此時,王先謙、葉德輝等守舊士紳坐不住了,聯(lián)合向巡撫衙門遞交了《湘紳公啟》,還草定《湘省學約》,瘋狂誹謗和攻擊維新派,御狀告到了京城。陳寶箴被迫撤銷了時務學堂。
1898年6月11日,光緒帝頒發(fā)《明定國是詔》,開始變法維新。侍讀學士徐致靖上疏光緒,稱譚嗣同“天才卓犖,學識絕倫,忠于愛國,勇于任事,不避艱險,不畏謗疑”,極力推薦。6月30日,光緒帝詔命譚嗣同進京;9月5日,召見嗣同,賜四品卿銜,令其“在軍機章京上行走,參與新政”。嗣同與楊銳、林旭、劉光第共稱軍機四章京,進入變法的中樞,也走進了最危險的政治地帶。
新政的推行,激怒了以慈禧為首的頑固派,企圖發(fā)動政變。9月18日晚,嗣同攜光緒“密諭”,趕到袁世凱寓居。一進內室,就焦急地對袁世凱說:“皇上現(xiàn)在有大難,只有您才能救他……”袁世凱信誓旦旦:“只要能對皇上和國家有益,我一定不顧生死,盡力去做。”可第二天,袁世凱轉頭就將此事向慈禧和盤托出。
9月21日,慈禧宣布“訓政”,囚光緒于瀛臺,并下令逮捕康有為、康廣仁,百日維新宣告失敗。
變法說敗就敗,自己何去何從?嗣同想著,倘逃走,勢必連累老父!不如用自己之命來成全變法、喚醒民眾!他清理好文件,模仿父親筆跡寫了封責罵自己變法的書信,并將《仁學》等重要文稿及家信裝在一只小木箱里。之后,嗣同跑到日本使館勸梁啟超“東游”,并將小木箱交梁保存。日本友人勸嗣同也到日本避難,嗣同拒絕了。
被捕后,嗣同被關押在刑部大獄,揮筆寫下了氣壯山河的《獄中題壁》:“望門投止思張儉,忍死須臾待杜根。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
去留肝膽兩昆侖
天沉沉,冷風嗖嗖,滿眼初春寂寥的景色。站在嗣同墓前,但見嗣同墓依山而建,前有青石圍欄,小圓扁石鋪蓋冢頂,斑駁的墓碑上字跡清晰可辨:“清故中憲大夫譚公復生府君之墓。”兩側各立一對石虎和石馬,風雨已將它們磨蝕得十分粗糙。再往前,是一對華表。
這是最讓人悲憤的歷史鏡頭:
1898年9月28日下午,天色陰晦,宣武門外菜市口,氣氛凝重,戒備森嚴。六輛囚車徐徐駛來,譚嗣同、劉光第、楊銳、林旭、楊深秀、康廣仁六君子披枷帶鎖,被押上刑場。
嗣同臉色平靜,眼看著同志轟然倒下,戴著腳鐐手銬的他目光如電,昂首挺胸地站在血淋淋的鬼頭刀側邊,渾身洋溢著傲視死神的凜然之氣。輪到他了,他往前跨了一步,大聲喊道:“有心殺賊,無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劊子手冷漠地揮刀向前,血光如炬,直沖九天,在歷史的天空劃過一道霓虹般的曙光……
當天午夜,瀏陽會館老長班劉鳳池和兒子摸黑來了,用蘆席將嗣同的遺體卷好,扛回了瀏陽會館。一年之后,歷盡辛苦,嗣同遺體才被運回了瀏陽。
唐才常在武漢聞六君子遇難,悲憤滿腔,撰挽聯(lián)一副:
與我公別幾許時,忽警電飛來,忍不攜二十年刎頸交,同赴泉臺,漫贏將去楚孤臣,瀟聲嗚咽;
近至尊剛十余日,被群陰構死,甘永拋四百兆為奴種,長埋地獄,只留得扶桑三杰,劍飛摩空!
“各國變法無不流血而成,吾中國數(shù)千年未聞有因變法而流血者,此國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請自嗣同始。”年輕的譚嗣同,用他的熱血澆灌了近代中國變法求強的絢爛之花。
(作者系瀏陽西鄉(xiāng)人,現(xiàn)供職于瀏陽政協(xié)。中國作協(xié)會員,中國散文學會理事,湖南省報告文學學會副秘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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