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陽古城與山水的千年對話
“溪山入城郭,戶口半漁樵。月滿彈琴夜,花香漉酒朝。”雨霧中,行走在益陽城區資江南岸,就突然冒出唐代詩人杜荀鶴《寄益陽武灌明府》的意境。
白鹿灣廣場,閣亭軒廊點綴在綠陰中,四角亭里花鼓戲的清唱酣暢淋漓。廣場西靠會龍山,山中古木蒼郁,白鹿寺與棲霞寺千年香火不絕。江北是沿河而建的長而彎的益陽古城,魏公廟巷、玉陵坡巷、燈籠館巷,那些明清時期的古街巷與殘存的古城墻,都模糊在雨霧中的樓宇之間。
河對岸有1800多年前的三國遺跡,如傳說中關羽單刀赴會地碧津渡,以及魯肅堤、諸葛井等,一座雙曲拱橋橫跨資江,仿佛要將三國的歷史煙云拉近,一并收入會龍山的蔥蘢。
從會龍山大橋一路往東,漫步在資江風光帶上,有會龍山大橋、龍洲大橋、西流灣大橋、清水潭大橋、青龍洲大橋等。志溪帆落、會龍棲霞、裴亭云樹、碧津曉渡、斗魁凌云……我在尋找“益陽十景”,并一一對應。
資江匆匆東去,帶走了益陽古城與山水的兩千年對話,我記憶中益陽與資江的記憶卻泛濫起來……
味道,關于益陽的最初記憶
在我少年時代最初的記憶里,關于益陽的記憶就是吃,是香脆的麻香糕和清涼的松花皮蛋的味道。
20世紀80年代初,兄長從湘南山城北上益陽求學兩年,第一個寒假他回家時從行囊里拿出的禮物,是紙盒包裝的麻香糕和松花皮蛋,路途迢迢,舟車輾轉,薄脆的麻香糕都碎散了,青綠的皮蛋殼也擠碎了。
在當時,麻香糕算是豪奢的糕點,糯米粉中摻了芝麻與白糖,加了些許洞庭湖特有的藜蒿粉、蘆筍粉,粉質細膩,疏松香甜,燥脆爽口,落口消融,各種香氣一層層在口腔里鋪開,很有韻味。這些樸素的點心中那一縷淺淡的香甜,讓少年寡淡的口舌十分惦念,算是當時的美味了。
剝開青綠的皮蛋殼,只見晶瑩碧透的蛋白表層松花朵朵,若隱若現,我一時間竟舍不得吃。哥哥學著益陽城里人的樣子,將皮蛋切開分食,茶色蛋白,橙色蛋黃,如琥珀含珠,入口有種醇香,清涼涼的爽口。
在哥哥的描述里,益陽城冬天的雪很大很厚,資江河很寬很大,水很清很深,資江邊的田溝、池塘里滿是泥鰍,益陽人卻不會吃。周末他常和同學相約去資江邊抓泥鰍,小半天就裝滿一桶;或在資江邊看人撒網撈魚,收網時是沉甸甸的收獲。
當年繁華,遍地巫風
90年代末期,資江邊的益陽在我的眼里是“遍地巫風”,充滿神秘色彩。那時,我結識了益陽籍女作家葉夢,她送我一本散文集《遍地巫風》,黃與黑的封面上有“資水一條河”“遍地神話”“謠言季節”等,是集子里散文的標題。葉夢的童年,就是在資江支流蘭溪河邊的三里橋小鎮度過。
在葉夢筆下,三里橋當年的繁華真是了得。“由拱橋往東去是制作經營紙傘的作坊和貨棧。這條街上的油紙傘很有名,產品在這里集中,從資江里用船運到漢口、蕪湖、南京等地……除了金銀首飾,你能在三里橋這條街上買到城里能買到的一切。幾乎家家都經商,戶戶都有房產……”
湘楚之地巫風甚熾,自屈原之后,流傳于沅湘之地的“九歌”祭星神、云神、山神、河神、雷神、日神、鬼神和司命等等,充分表現出巫覡文化的發達,對自然神的崇拜。從“遍地巫風”的資江邊走出來的葉夢,文字中充斥著抗爭與宿命的矛盾,具有無處不在的透人脊髓的孤獨氣質,飄散著大江大湖特有的神秘“巫氣”。這種“巫風”曾在資江兩岸歷史蒼茫的曠野中拂過,在湘楚文化浸染中,葉夢在尋覓母地上最深厚和亙古的一種文化,挖掘人類的深層精神世界。
街景,似乎凝固了百年的光陰
葉夢行走異鄉時,總是想念那條終年碧綠清澈的資水河。讀她的《蝴蝶子過河》時,我才知道,益陽人從前為何對泥鰍之類不屑一顧。益陽是魚米之鄉,對吃魚很有講究,喜歡吃資江河里的清水河魚,春鯰夏鯉秋鯽冬鳊,還有河里產的大鮭魚,連鰱魚、鳙魚、財魚都不愛吃,何況滿田畈的小泥鰍呢?
《吃遍長街》里,資江北岸一條15里商業長街,流動的都是美味小吃,令人垂涎不已。岸邊已是高樓林立,那些益陽小吃不知掩藏在哪條街巷的深處?古老的城墻還是那么黑沉沉地存在嗎?
21世紀初,我第一次隨葉夢到她的生長地三里橋小鎮尋訪。她家祖居在蘭溪河石拱橋邊,橋西是紙燭鋪、待詔鋪、發粑粑鋪、飯鋪、煙葉子鋪,然后就是她家的中藥鋪,隔壁還有豆腐店、米粉館、雜貨鋪、油鹽南貨行等。
葉夢在狹窄的街道踽踽獨行,邊走邊指點著曾經街坊鄰居的鋪面所在。她的身影在一家家的木門、磚墻拖曳而過,時而停滯在一架貨柜上,她的雙手與一雙雙青筋暴突的枯槁的手握在一起,用益陽方言招呼著。三里橋的街景似乎凝固了百年的光陰。
我追隨在她身后,一路細致打量,抓拍她的表情,并猜想哪棟房子、哪個人物是她筆下的何種店鋪、哪個人物。其實,我最想遇見的是賣麻香糕的店鋪,走到街的盡頭也沒能如愿。
這水這城,無聲無息植入了我的記憶
“人與河的關系不會只是存在于詩意的感動之中,更多的時候,是一種世俗的瑣碎的日常生活的依存關系。”正如葉夢所說,益陽古城河街沿資江而建,悠長而彎曲,挑水、洗菜、汰衣、過渡、出行,益陽人的日常曾經都繞不開這條河。
在益陽大碼頭乘船,上可至邵陽武岡,下可達漢口蕪湖南京上海。當年,陶澍就是從安化順資江出發,赴任兩江總督;胡林翼從資江的支流志溪河到資江,再下漢口走馬上任湖北巡撫;魏源、蔡鍔則是從資水上游邵陽乘舟沿資江到下游益陽,走向長沙,再向北行的……
龍洲大橋西側有七級寶塔“斗魁塔”鎮守江岸,在濛濛雨霧中顯得挺拔而凝重。塔基碑文顯示此塔始建于清乾隆十二年(1747),1873年重建。塔身八角砌級,30米高,魚尾狀上翹,內有螺旋狀石梯可登塔頂,可惜門已落鎖,不能登高覽勝。江北還有座三臺塔,二塔隔江相望,是資江一大景觀。
河邊巨石突兀,像巨大的烏龜頭,卵石鋪伸至河中,我隨手從河里撈起幾個石頭,花紋都很漂亮,順勢感受資水的溫度與溫柔。寒風冷雨中有人在垂釣,翻看魚簍,有一只甲魚,同行人一陣驚喜。
龍洲大橋以湖南四大書院龍洲書院命名,書院舊址在橋東側龜臺山,創建于1551年,規模盛大,可與岳麓書院、石鼓書院比肩,現存三五亭、洞源亭等舊跡。附近有兔子山遺址公園,完整保留了楚、秦、漢、三國吳越時期的遺跡遺存。突然看見“三里橋安置小區”的字樣,我驚呼,養育了葉夢生命與靈魂的三里橋,還有那條蘭溪河,如今該是怎樣一番模樣了呢?
資江在我的記憶里流淌了30多年,混合了麻香糕和松花皮蛋物質的氣息,也滲透著一種神秘的精神氣息。在葉夢靈魂深處永遠無法抹去的古老城池益陽城,也無聲無息地植入了我的記憶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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