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靜得出奇，山歌響亮得出奇。才凌晨4點剛過啊!

　　這是在新化縣天門鄉的大山里。昨夜商定，今早摸黑登上鄉里的最高峰一字界去看日出，看云海，看天門里山的逶迤與磅礴。這黑暗里高亢的山歌啊，軍隊的起床號一樣讓我們一躍而起!

　　唱山歌的叫奉紅英，昨天進天門晚餐時，就欣賞了她的山雀之音，她一邊幫著料理晚餐一邊唱，把我們翻山越嶺的疲憊一掃而光。飯后，奉紅英把我們帶到她家，純木結構的兩層樓，瓦檐下節日一樣的張燈結彩，堂屋前“山水農家”四個大字在寒夜里閃爍著鄉間的溫暖。主人先把我們請進“茶鬧屋”，四四方方的火桌上早擺滿了“康茶”。

　　“康茶”是鄉里土話的點心，都是土特產，比如花生、炒米、紅薯片之類。“茶鬧屋”就是吃飯喝茶烤火扯談的那間屋，待客、讀書也在這兒。這是一戶殷實人家，房梁上掛滿了各類干山貨。同伴一聞到野菜香就嚷著要買，還在微信圈里得瑟。我跟著奉紅英看木壁上的照片。古樸的老相框里，密密麻麻地嵌著大大小小黑白的、彩色的照片。她指點著告訴我這是誰那是誰，滿臉的幸福感。

　　這是一位兩個孩子的母親，卻依然有著山里村姑的清秀。她告訴我娘家在山那邊的鄰村，以前從娘家到這里要走大半天路。我覺得夸張了，她用了一個詞解釋——奇嶺奇界。原來這山特別陡峭，筆陡著爬上去又筆陡著走下來，上上下下云里霧里顛來倒去，真的是“看見屋，行得哭”。她說她有七姊妹，我“哇”了一聲!她淡淡一笑，說自己是老滿，上有五姐一哥。七姊妹一個娘肚子，父親卻前后不同，她和哥是媽改嫁后生的。

　　我盯著紅英那張臉，聽著她口里的述說，體驗著她身上的風雨。她娘初嫁后，在大山深處一口氣生下五個女娃。那男人就真的成了“累死的牛”，喊走就直接走進天堂了。剩下六個女子，那會是怎樣的凄涼呢。正好山里還有更凄涼的光棍，奉紅英說她娘背上背著懷里抱著左手一個右手一個后邊還拖著一個，連湯帶水改嫁了一個光棍黃花崽。這個男人就成了紅英和她哥的爹。后來大姐二姐都嫁到了山這邊天門鄉里的長豐村，她跟娘來看大姐時，差點兒把命丟在這里。

　　奉紅英第二天帶著我去看了那歷險的地方。但眼前是一條治理得很好了的小溪，新樓、田園，還有山色相伴，一片新農村的和諧與精致。她說現在這水再不在屋門前亂跑了，洪水再大也會暢通到前面那鎮溪江里。

　　巧的是，紅英后來也嫁到了長豐?？吹洁l村旅游熱起來了，看到城里人隔三差五地跑鄉下來了，她就與家人合計把小木樓加寬了，打扮了，做起了農家樂。她說自己沒什么文化，只讀到小學二年級。“你別笑我啊，我們家窮，七姊妹都沒讀書，最多讀到四年級。但我細心，我會招呼好大家，讓大家住也舒服，玩也舒服。我現在專門花錢參加了山歌培訓，還參加了湖南衛視拍的節目。”

　　這時，旁邊的紅英婆婆告訴我，“我這媳婦，家里那些男人的粗活重活都是她干了。這農家樂搞好后要刷清漆，她說得省錢買客房的物什，不請刷漆師傅了，自己刷。一個人啊，起早摸黑刷了個把星期。”

　　紅英就雙手抱著媽媽，說我媽打的豆腐好吃，喂的豬也好吃，還養得出好鴨子，現在天天發快遞呢，發到廣東深圳去了。

　　紅英是個有心人，我們登上一字界時，她總是一個人逗留在最后，怕我們有閃失。一回到她的山莊，更是屋里屋外地張羅，直到最后關上堂屋大門，那一聲“吱吱”的門軸聲，是我們聽到的晚安山歌。

　　辭別長豐時，奉紅英又在風雨橋頭唱著山歌為我們送行：姐屋門前一座橋，三步走來兩步搖，改革開放春風起，金箍橋墩銀箍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