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嘗讀《易》，聞前言往行，可畜其德，君子每務多識；又讀《說文》，乃知“文字者，經藝之本、王政之始，前人所以垂后，后人所以識古”。夫前言往行，萃在經史，不識文字，不閱經史，何以有聞?何以畜德?

　　欲識文字，當明體用。立象盡意，通貫視聽，文字之體也；代語宣言，傳今考古，文字之用也。

　　萬物有名，因口而宣；而方言別調，口語異聲，常宣一物，立名多端，各音其音，各是其是，心意難達，爭端易起。比及文以代名，轉聽為視，緣視而意達，意達而心聚；心聚情融，禮讓興矣。夫文之為言倫也，字之為言孳也，文字者，其彝倫之孳衍乎?《敘》曰：“百官以乂，萬品以察。”《謚》云：“經天緯地謂之文。”誠哉斯言也!

　　昔揚子有論，“言者心聲，文者心畫”，聲之與畫，共表一心，一視一聽，緣心互動。聲者，言也；畫者，文也；言文互動，文以攝言，言依文雅，文因言馴；雅馴者，其文言之標的乎?孔子曰：“言之不文，行而不遠。”旨哉斯言也!

　　“文者，物象之本”，謂意象也；“字者，孳乳浸多”，謂立象盡意也。夫倉頡造字，取象為先；隨體詰曲，描畫成文，物因文名，文成物現，于是各象其形，各立其名也。因名取譬，隱喻存焉；聚文比類，象徵興焉；既盡其意，常忘其形；于是言在此而意在彼，依乎有而顯乎微也。云起師云：“摶彼意象，遂成文字。”達哉斯言也!

　　識字之道，體用既明，則思過半矣!字之音形及字之義，三者一體，可互相求紬繹覼縷，亦所當行。

　　字義所起，率由音形；是故識字之方，緣音求義，因形索義，二而已矣。《禮記》曰：“聲成文，謂之音。”聲起唇吻，爰注文中，而乃錯綜，秩然有序，是故觀農旁而知厚義，察戔部遂見小藏，緣音求義，此其一端；復次，九有之為九州，玄圃是名懸圃，此亦一端也。形由象立，義自形生；義采言語，謂語義也，意起人心，謂造意也；立象在意，義藉意現，而或意與義并，于是超乎象外，得其環中矣。

　　是故觀形所以明象，明象所以得意，意得則義無不得矣。傾觀字象，凡有兩端，一曰象意同在，二曰象意異在。象意同在者，謂象在此而意在此也，如觀“盥”之字象，從水灑手而承之以皿，盥之造意及其語義，皆如字象，是謂象意同在。象意異在者，謂象在此而意在彼也，如觀“初”之字象，從刀裁衣，察其造意，蓋立此象以喻人文之始；蒙書云“人之初，性本善”，經書曰“初哉首基”，又史載“黃帝垂衣裳而天下治”，皆指此而為言也；引而申之，凡始，僉謂之初，是為初字語義；是謂意異在者也。

　　復次，時賢之論文字本義，每指象而為言，若其象意同在，不亦可乎?若其象意異在，難免泥象。或論初字本義，每謂“裁衣之始”；裁衣之始，蓋初之字象也，今也指象為義，是名泥象。又如《說文》“休，從人依木”“閏，從王在門中”，此亦字象也，若泥象求其本義，輒徑說本義分別為：倚木而休、王處兩門之間，如斯可乎?夫人之依木，常有具象，休之為事，邈無定形，取象依木，是則遣有象以寫無形，此休字造意也。王在門中，常有具象，歲月盈馀，邈無定形，取象王處門間，是則遣有象以寫無形，此閏之造意也。象意及義，與形而四，深察四者，然后識字。入此知見，泥象之憂，庶幾可免。然則深察之道，其在《說文》乎?其在六書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