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鄉,是湘西南名鎮一條叫武陽老街的地方,對故鄉最深刻的記憶是當年那條古樸的老街,而過端午節又是記憶中最快樂甜美的一段。
老街大體呈南北走向,地勢兩頭高,中間低,當年鋪滿麻石青石的街道有兩公里長,像一條長帶子串連起數百個相對相鄰的門店。計劃經濟年代,以街道為軸線,這里集中居住農業戶、工商居民戶人口近兩千人,也是方圓幾十里集中趕場的地方。
端午節是我們老街除春節之外最隆重的節日。一大清早,就有賣艾葉菖蒲的,鮮綠滴水的菖蒲艾葉,混起來一把一把扎好,用竹畚箕壘滿擔著,一路叫賣,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幾分錢一把。賣菖蒲艾葉的人一路挑擔走過,早飯之前,全街幾百戶門店,就很快掛滿了這祛邪求安的菖蒲艾葉,一條街都散發著沁人的清香。
我們家住在正街上,我記得,種賣菖蒲艾葉的,總是一隊半邊街和三隊菜園子那幾戶人家,他們每年精心種植菖蒲艾葉,端午這一天黎明早起,最先打破一條街里這個特別節日的寧靜,用辛勤勞動從街坊鄰里換回兩三個月全家的油鹽錢。我離開家鄉幾十年了,當年賣菖蒲艾葉的老人早不在了,但那賣艾葉菖蒲的叫賣聲仍親切在耳,父母買艾葉菖蒲后掛插上門的情形仍歷歷在目。
當年端午節最用心的,還是包粽子。缺糧的年代糯米是很珍貴的,當年收割的新糯谷要在下半年才出產,所以包粽子的糯米頭一年就留著,放在米桶或配有生石灰的干燥的谷倉里過一個冬春。我們農業戶口大多數戶是留糯谷,端午節前兩天把它拿到米廠碾成糯米包粽子。聯產承包之前,是生產隊統一種收糯谷分配到各家,分到的糯谷成米后,更是用于當年臘月打過年糍粑,少量的用于次年端午節包粽子。有的人家沒有留糯米糯谷,就用秈米跟鄰居兌幾升。我們老街上,有武陽大隊和老街居委會兩種身份的人,一條街雜居,和諧相處,但待遇是不一樣的,居委會吃居民糧的人可以到糧站買供應的糯米,我們吃農村糧的人就靠自己種糯谷。當年我們吃農村糧的孩子,對生產隊種的糯谷稻田是格外關注的,種在哪里,面積多大,長勢怎樣,從插秧到收割,我們都把它在心里記住許多遍。因為這一片糯谷稻田的收成,關系到我們每年有沒有糯米糍粑吃,有沒有粽子吃。
過年打糍粑和端午吃粽子是我們這些孩子最快樂的日子。粽子是端午節頭天浸好糯米,晚上包好煮好的,端午節早上一家人吃一餐,更多更正式的是中餐待客吃。老母親年輕時刺繡出色,剪紙生動,端午粽子包得好。包粽子的大片竹葉,一般是姐姐到山上摘的,也有的年份買一些粽葉,或把上年包過粽子的葉子洗凈晾干,存到下一年再用。捆粽子的粽葉,大部分是鄉下親友送的,我上小學了,有時也由我去附近鄉里砍別人家的粽葉,我將粽葉條一根一根去骨撕好,交給母親捆包粽子。我家每年粽子包得較多,家里人吃一部分,絕大多數是用來請客送人的。
母親端午前一天總要包到半夜,我很多次在床頭臥著看她慢慢包粽子。她將粽包葉卷成一錐形空心卷,左手握著不松手,右手一調羹一調羹往里頭摻糯米,分量差不多了,就用一根筷子往里頭插幾下,用右手五指抓齊,用力擠幾下左手拽著的快要成形的粽口糯米,收口用粽葉捆緊。粽葉捆扎粽子天生的好,一根粽葉條捆一個粽子,一柄粽葉撕成條,捆串成一大串粽子,扎扎實實,沉沉實實,一大盆浸脹的雪白糯米,在媽媽的勞動中變成幾大串飽滿誘人的粽子。我家包的粽子,一般是全糯米的,也有時摻些紅豆。全糯米粽子煮熟剝葉是白白的,摻了紅豆的粽子則紅白相間,白多紅少。用一支筷子插入剝了葉的粽子蘸糖送入口中,那滋味別提多美了。那時白砂糖是緊缺東西,別人送我們的糖,母親總要留存到端午節才拿出來。
平常,我要母親給我和弟弟包幾個“雙包鼓”,也叫“羊角粽”,就是把兩個小粽子捆在一起,狀如對稱的羊角。我的“雙包鼓”粽子,一般當天不吃,總要拿到小伙伴中間顯擺,帶在手頭玩上一兩天才進肚子。
端午節請客是特重視講究的。這一天,我們街上人每家每戶一般要請上一兩桌客,我家客多,請客有幾桌。我們街上人這樣做,主要是回請鄉里的親友。端午節是全國人的節日,更是我們武陽老街人看重的節日。大家忙在其中,也樂在其中。
梁實秋先生在文章中寫道:要想一生不得安寧,娶姨太太;要想一年不得安寧,造房子;要想一天不得安寧,請客。端午節這一天,母親是最累最忙碌的,但她非常開心,笑容一直掛在臉上。
端午節,對于我們男孩子來說,更有意義的,是可以下河洗冷水澡了。水庫山塘、大小河溪的水溫開始轉暖,老人們說漲端午水后,下河洗澡不會皮膚生瘡。所以端午節后,家鄉的江河、水壩、山塘水庫,就成了我們小伙伴的水中樂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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