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四月,如此靜謐卻又熱鬧非凡,綠滿山原白滿川,千里萬里杜鵑啼。9年前,彌留中的父親就是在這樣滿目春色中回到了故鄉。
往日沉寂的山村突然忙碌起來,鄉親們有的傾巢而動,有的結伴而來,與父親告別。
他們的名字我一一銘記于心:對面高樹彎堂兄志祥、德坤昨晚就抬擔架來迎接父親,徹夜未眠。父親7兄弟,在老家他碩果僅存!他送走了兄嫂弟媳,兩次主持修訂荷塘王氏族譜。族中大事都請父親裁決。鴨鷹巢的堂兄們提著母雞,攜著雞蛋,高樹彎的堂嫂們一早提著補藥和禮品趕來,大家未語淚先流。母親在醫院憋了50來天,有太多的委屈,太多的悲傷要向親人們傾訴,于是,大家一把眼淚一把鼻涕,說到傷心時大家哭作一團,說到父親在醫院像小孩一樣,一會兒拉屎拉尿,一會兒要吃紅燒排骨,一會兒要喝最甜最甜的水時,大家又忍不住笑作一堆。
令人感動的是堂嫂香芝。前年堂兄過世,她隨女兒去湘潭常住。可她天天喊著要回老家,她說,堂兄故去,生產隊好多人幫忙,她欠了鄰里鄉親很多人情,一日不還死不瞑目。父親不好,她天天關注,聽說父親從長沙回來,她一刻沒停就趕了回來,每天一清早就掃屋子,燒開水,幫忙接待客人,卻又不愿吃飯,無聲無息地做著事。
下屋鄰居不約而同趕了過來。荷葉陶家灣,這個生我養我的地方啊,自古以來這里開店鋪,做生意,人來人往。最興旺的時候有近100號人,多么熱鬧、多么繁忙的一個大屋場。可現在6個大家庭,老人大部分過去了,下一輩大多讀書、創業在外。現在矗立著8棟大房子,只住了不上10人。
彭桂英老公故去多年,她隨兒子在甘肅開廠,聞訊竟千里迢迢趕回來。她哭著來看“鳳滿滿”,說父親一直非常樂觀,總是喊她喝茶笑談。然后就不聲不響地抱薪燒火,掃地倒水,忙個不停。老干協會的陳主任來了,他早年得了重疾,經常咯血,這幾年他深得保養之法,不生閑氣,注意養生,加強鍛煉,年逾古稀還臉色紅潤。父親經常和他們探討養生之道,80多歲還徒步攀登雙峰最高峰,編寫《健康長壽秘訣》一書。
生產隊其他屋場的鄉親一一趕來。甘沖灣的賀隊長來了,77歲的老村書記來了,他們一個個掩面而哭,一再說,父親是個好人,從不和人鬧意見,幾十年伙伴還沒有做夠,要來世再做好鄰居。
一位30年前在下屋裁縫店學徒的女孩聞訊趕過來,她提著雞蛋,淚水漣漣說,那時家里窮,經常沒飯吃,父親常喊她吃飯,不讓她挨餓。父親竟然難得清醒了一小會兒,無力地和她握了下手,很清楚地喊了一聲“謝謝”。這是父親昏迷以來唯一和外人說的一句話。數十年人間交情,從此斷絕矣!
夜幕降臨,暮靄四合,忽然聽到犬吠。不經意抬頭一看,白發蒼蒼的岳父氣喘吁吁地出現了。由于我與老婆自由戀愛,事先沒經雙方父母同意,岳父從來沒有登門過。一年多來,岳父一直生病住院,很少下床。聽說父親彌留,他急匆匆租車趕來與父親見最后一面,可父親已經昏迷不醒 !我忍不住熱淚長流。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此時無聲勝有聲。
在江南草長、群鶯亂飛的日子,父親即將遠去。父親是新中國第一代全國糧食先進工作者,曾受到毛澤東等老一輩黨和國家領導人接見,后來他急流勇退,蟄守鄉間,不輟勞作,與鄉親們結下了深厚的友誼。幾十年滄海桑田,原來人丁興旺、熱鬧非凡的鄉村如今卻人去村空,日漸清冷。父親的歸去,讓大家不約而同從四面八方趕來,一起回顧過往的溫馨歲月和艱難時光,仿佛是一場難以割舍的人生的盛宴!
又是一個清明如約而來,當年與父親告別的鄉親有的已追隨父親泉下做伴。青山依舊,生死常事。而那濃濃不舍的故鄉之情,多年鄰居做古親的情誼,豈會在歲月的風雨中凋零?只要有明月青山,就會有脈脈鄉情永相流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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