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不敢輕易地向春天伸手。

　　仿佛，鋪天蓋地的蘇醒，有億萬副好牙口，會咬住我的手。

　　不諳世事的童年，摘花的季節。

　　至今，手上還有深深的牙痕。

　　一直未愈。

　　2

　　滿世界都是花開的聲音。熬過了冬天的音樂，比贊美更動人。

　　只是有一點，我幾十年沒有弄清：這些嫩芽，這些花蕾，是不是長在原處?

　　去年凋零的花，留下密集的傷口。

　　幾十天，一言不發。

　　一開口，就是絕句。

　　3

　　結果的花，開了。不結果的花，也開了。

　　高層次的花，開了。低層次的花，也開了。

　　誰發出了指令?策劃得這樣到位，這樣鮮明。

　　有的花，喜歡白天做功課。有的花，喜歡晚自習。

　　五花八門的作業，都是滿分。

　　4

　　我想跟花交換，讓我的眼睛站在枝頭搖曳三秒鐘。

　　云不肯交換，我無法給板結的鄉愁下一場透雨。

　　鳥不肯交換，我無法巡視大地深深淺淺的顏色。

　　花還在思考。我看花的臉色忽明忽暗。

　　5

　　找不到瓦片，給春天的胸脯上滑一道水漂。

　　只能撿拾一顆石子，打一個撲通的句號。

　　水波散開，像皺紋，也像五線譜。

　　我沒有必要向春天隱瞞年齡。

　　只要春天愿意購買，我的年齡隨時可以打折。

　　6

　　畫家們到西雙版納寫生去了。瀾滄江流得很激越。

　　一位詩人留守在湘江邊。

　　我不知道東南西北，春色攤派了多少。

　　我只知道我的激情已經夠用。

　　7

　　驚蟄到了，埋藏的鬧鐘響起來了。

　　我稍微比蟲子醒得晚一點。

　　起床的時候，野草長到了床腳。

　　床腳也快要被感染得發芽了。

　　耕牛牽出了牛欄。打呼嚕的田野突然停止了。

　　8

　　我還要看看我的手心，是不是長出了地平線?

　　沒有太陽的時候，我的手心也有日出。

　　我一直將陰影當成鋪墊。我沉湎的只是一勺陽光。

　　與春天遙相呼應的是從容的心情。

　　透亮。我每天誕生露珠。

　　9

　　棲息在城市的某一處。我是一頁書簽。

　　我提供翻閱。

　　有些段落，可以省略。有些段落，必須反復品味。

　　花靜止，卻又像閃過的章節。

　　春天的表達方式已經十分完美。